两个人一起下了炕,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大概是睡饱了,鹿云舒的精神不错,笑嘻嘻地拍了拍被褥:“超级软,我昨晚睡得很舒服,一点都不硌,以得了空,我们可以常来住,我很喜欢这里。”
鹿云舒就是这样的人,积极又乐观,因为共情力强,很能体谅别人。
九方渊长居于阴霾丛生的地方,见惯了世间肮脏污秽,所以遇到这种的纯净的阳光与温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据为己有,他好奇鹿云舒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柔软的性格,这种好奇支撑着他额外多关注了一下这个金枝玉叶的尊贵小殿下,谁知越是关注,他越弥足深陷,贪婪在这种时候展露无遗,他渴望将人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渴望占据所有阳光。
所幸,他抓住了阳光。
九方渊弯了弯眼:“乡下里吵闹,晚上声音大,尤其是夏天,蝉鸣震耳,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听到。”鹿云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就跟不省人事似的,雷都劈不醒,昨晚声音很大吗?”
九方渊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温和笑笑:“没有,其实还好,就是怕吵到你。”
鹿云舒活动了一下胳膊,虽然嘴上说着不硌,但是身体能接受的程度显然与精神不同,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下意识就做出了调节的动作:“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比沧云穹庐里好,咱们以真的可以来这边养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开垦个小园子,种点瓜果蔬菜,我喜欢吃西红柿,到时候可以多种一些……”
九方渊一一答应下来,让他在板凳上坐着,用炼器至宝冰蚕丝打了一桶井水,鹿云舒再次感慨了一下冰蚕丝多舛的命运,跟着自己真是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
“行了,别出神了,过来洗洗脸,带你去个地方。”
鹿云舒乖乖坐在板凳上,看着九方渊笑个不停,他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傻乎乎地夸道:“阿渊,你好棒啊!”
“……”虽然听到夸奖是会让人开心,但时时刻刻被夸个不停,一点小事就被夸,让九方渊有一种莫名被哄着的错觉,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还要配合鹿云舒装小孩子,“哪里棒了?”
鹿云舒正等着这一句,闻言立马一拍大腿:“你都会打水,真的超级棒!”
九方渊把冰蚕丝并木桶放下,随手拂开垂落的头发,在鹿云舒面前蹲下:“我更希望你在别的地方能这样夸我,乖。”
“在什么地方?”
鹿云舒一头雾水,九方渊没理他,径自转过身,将木桶里的井水倒出来。
清晨还有些凉意,井水冻手,九方渊试了一下,又把凑过来的鹿云舒推开:“你还是继续发会儿呆吧,等太阳把水晒暖一点再洗。”
鹿云舒哼唧了声:“你还没说是什么地方,是我夸得不好吗,你不喜欢吗?”
事关日,九方渊想了想,决定如实说:“你夸得很好,我很喜欢,如果你以在其他时间也能这样夸,我会更加喜欢。”
他说完站起身,将水拿到院子里空旷的地方,鹿云舒揪着冰蚕丝,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福至心灵,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
直到水变得不那么凉,鹿云舒洗完脸,跟着九方渊出门,他都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九方渊锁好门,照例加了层简单的禁制,好笑地看着身旁脸色通红的青年:“还在害羞?”
这都多长时间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在其他的事情上,鹿云舒明明挺放得开的,怎么在这种事上,脸皮会薄成这样。
九方渊根本没想过,或许可能不是对方的脸皮太薄,而是自己在这方面格外放得开。
鹿云舒偏开头不看他,催促道:“还去不去了?”
再逗下去可能就恼羞成怒了,九方渊失笑:“去,走吧。”
较之其他村落,天偃城更空旷一些,每家每户的院子很大,出了村子,旁边就是一片坟茔,村里都是些普通人,没钱没灵石,买不起合适的石头,大多坟茔都没碑,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丘。
鹿云舒远远看到这边的景象,猜到了九方渊要带他去干什么,他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认知里,带着人去已故亲人的坟墓,大多是向亲人介绍一下带来的人,算表达对对象看重的一种方式。
鹿云舒有些犹豫:“我都没带点花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合乎礼仪?伯母……娘亲她喜欢什么?”
他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九方渊的娘亲,最索性跟着喊了“娘亲”,刚说完这句话,脸上褪下的红意就卷土重来。
九方渊倒没想过那么多,他带鹿云舒过来,主要是想看一看娘亲的坟墓有没有异样,但刚才鹿云舒这样说了,他瞬间生出些旁的心思。
“她人很好,不会计较这些,她很喜欢兔子。”
“兔子?我没带兔子,怎么办,附近有吗,我现在去捉一只。”
“不用捉,我提前准备好了。”
鹿云舒打量着他,狐疑道:“你准备了兔子,在哪里?”
怎么会这么呆?九方渊冲他眨了眨眼:“你猜。”
鹿云舒没见过九方渊这般俏皮的模样,大多数时候,九方渊给他的感觉都是老成的,九方渊现在才二十岁,明明应该是毛头小子一般的年纪,但他总觉得九方渊的性格和处事态度比很多人都成熟,让他想到滴水不漏这个词。
九方渊一直在快速成长,而他却好似一直被蒙在鼓里,被照顾被呵护,不谙世事,幼稚得像个孩子,就连别人为自己付出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成为附庸与拖累。
鹿云舒垂下眸子,声音突然有些闷:“我不猜了,我没有带兔子,你去吧,我改天再来一趟。”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又是不懂事的,但有种无法忽视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令他恐惧,害怕在问因阁中看到的事情有一天真的会发生,更怕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没有能力去阻止。
九方渊不相信自己随口逗他的一句话会让他情绪低落,事实上,鹿云舒什么性格,九方渊知道得可能比鹿云舒本人还清楚:“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兔子是我随口乱说的,事实上,只要你人去了就好,你是我喜欢的人,她一定也会喜欢你。”
鹿云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闷闷地“嗯”了声,这个时间和氛围,他不想说那种会影响两人感情的话,他们的关系才刚缓和一些。
周围到处都是土丘,看起来差异不大,九方渊七拐八拐,带着鹿云舒来到其中一座。
娘亲是他亲手下葬的,坟茔的土都是他一捧一捧埋上的,当时孑然一身,以为那是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候,来才发现,那甚至算不上孤独。
坟头枯草连成片,九方渊跪下磕了几个头,娘亲几乎将一生耗在他身上,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尊敬且怀念的人。
鹿云舒默默让到一旁,准备给他留出单独的空间,被九方渊制止了。
九方渊从地上站起,一手拉着鹿云舒,因为没有墓碑,他垂头看着眼前半高的土丘,温声道:“我今日来这里,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叫鹿云舒,很乖,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
九方渊没有说太多,只简单提了这么一嘴,甚至连自己拜入沧云穹庐,即将结成元婴的事都没有说,然就沉默了。
鹿云舒愣愣地看着他:“这样就说完了?”
“还没,还有一句,你先到旁边,离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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