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往祠堂中去,但是玉佩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在门槛处,远远地望着祠堂里的牌位。
九方渊与鹿云舒都在注意别的地方,没有看这边,唯独冰冰站在一旁,将阿瑶呆愣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过阿瑶一直都保持着呆傻的模样,这种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并不显得新奇。
“这里头有你的吗?”冰冰抬了抬下巴,示意里面的牌位,它不认识人类的字,看不懂牌位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阿瑶一阵无言,看了冰冰一眼,最后也没有骂它,温声解释道:“我死的时候,常安城已经灭城了,没有人给我立牌位。”
在坊间,牌位是一种比较忌讳的东西,对于生人来讲,肆无忌惮在人面前提到这个,是一种很没有礼仪的做法。
但是冰冰不是人,它并不知道牌位和祠堂对一个人象征着什么,凶兽只对能威胁自己的力量感兴趣,会投入过多的精力去关注。
阿瑶也不算一个正常的人了,对于这方面,意外的不那么注重,所以两个不是人的玩意凑到一起,聊着外人会顾忌在意的话题,气氛也十分和谐。
冰冰并没有发现阿瑶对它的包容,过了没一会儿,又问道:“那里面有你族人,不对,同伴的牌位吗?”
它不清楚人类对自己的同族是怎样称呼的,也少与人接触,只能凭着稀薄的记忆进行猜测,这些还是以前和三更在一起,听三更唠叨梨园戏本,耳濡目染,渐渐记下来的。
阿瑶第一反应是生气,然后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她僵在玉佩上,好半天没有动弹。
“没有吗?那你家族真是人丁稀薄,断子绝孙了?”冰冰弹了弹手上的玉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两下,“你该不会也不认识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吧?”
很早之前,也有个家伙,拿着几本写满字的话本,故意来找它炫耀,结果最后它一问,那家伙半个字都不认识,只是觉得那话本好看、别人都买,所以也买了一摞回来。
那家伙,明明不是个人,却意外地喜欢人类的生活方式,喜欢听戏,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
阿瑶的表情没有变化,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半晌都没有反应。
过了好半天,冰冰才觉出不对劲,用力晃了晃玉佩:“发什么呆?”
“我……”阿瑶脸色一变,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我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的亲人……”
哭声吸引了九方渊与鹿云舒的注意力,九方渊眉头紧锁,被吵得有些烦,没有在祠堂中看到本该看到的皈寂,他现在心情很差,耐性也差。
鹿云舒心情尚可,凑过来,看了看冰冰,啧啧出声:“你又欺负她了?”
冰冰心里苦,整张脸都皱巴在一起:“……我就问了她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九方渊平静问道,顺手将鹿云舒拉到自己身旁,他家这个本来就藏着事,心里不怎么痛快,再掺和别人的事,指不定怎么把自己搞得不高兴了。
冰冰不想再说,直接把玉佩往前一递:“先别哭,你倒是说说,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鹿云舒:“……”他觉得冰冰这种的,搁在书外的世界,指定是个直男,那种找不到女朋友的直男。
阿瑶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已经化成僵了,并不会真的流眼泪,颇有些光打雷不下雨的滑稽:“我记不清我的家人,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好像没有亲人,为什么,我是一个人,我怎么可能没有亲人……”
鹿云舒收敛了笑意:“你的记忆不是出了问题吗,记不清也是正常的吧?”
“不是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阿瑶原本是委屈,现在有些急了,“不应该忘得那么彻底,我想不起来,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就像是,就像是……”
九方渊突然接道:“就像是凭空产生的?”
鹿云舒诧异抬眼:“阿渊?”
九方渊没有看他,目光深沉,紧紧盯着阿瑶:“你还能记得什么,除了刘正,除了出现在你记忆中的女子,还记得关于常安城的什么事?”
阿瑶被问住了:“我还记得什么?对啊,我还记得什么?我记得王婆,记得祠堂,还记得……我不记得了。”
王婆是曾经出现在阿瑶记忆幻境中的婆婆,祠堂是阿瑶指引他们来的地方。
鹿云舒突然收紧了手:“不对劲!”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太……
“太顺利了。”九方渊掀起眼皮,声音冷厉,宛若出鞘的锋刃,带着割人的力度,“一路走来,猜出皈寂的身份,所有的事情都太顺利了,就像是有人引着我们来到这里。”
他侧目看向牌位,语气笃定:“是皈寂。”
忽而疾风起,日光消失,四周一片昏暗,唯独供奉着牌位的桌子上还亮着一点光,那豆光束渺小,照不亮太多地方,只能照亮周遭寸许。
下一秒,牌位纷纷倒了下来,哗啦啦掉了一地,同时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笑声经久不绝。
“不是皈寂,你们可以叫我沫燃,我没有死,你们开心吗?”
鹿云舒打了个寒颤,往九方渊身旁缩了缩:“我的耳朵应该没出错吧?”
九方渊表情复杂:“不是你的耳朵出错了,是说话的人有问题。”
鹿云舒沉默了一下,不知怎么反驳这句话,他摸了摸鼻子,揪着九方渊的衣袖,轻轻笑了声:“他是之前我们在祠堂外听到的声音,他刚才说他是沫燃?”
九方渊语气冷漠:“他有病。”
放置牌位的桌子后有帘子,帘子掀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那人身量颀长,身形偏瘦弱,步态妖娆,脑后梳了高发髻,浓妆艳抹,眼尾勾了一朵花。
这人与阿瑶记忆幻境中的女子有七分像,七分俱像在妆容,剩下三分不像的,是身形,即使他化了女子的妆,动作神态都与女子没有差异,但从他的身高及体态进行判断,这人确实是个男的无疑。
鹿云舒一脸荒唐:“这他娘的也行?!”
九方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之前一身雪色僧衣的和尚,会变成这么一副模样。
“诸位不信我是沫燃吗?”那人本是笑着的,话音一落,突然变了脸色,“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信我是沫燃?你们是不是觉得沫燃死了?我告诉你们,沫燃没有死,她没有死!”
鹿云舒垂下眼皮,他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世间情爱最杀人,爱的人死了,被留在世上的那个,会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他不敢去想象,也许他一直以来都错了,他以为世间繁华,万物可爱,若他爱的人能久留于世,便能体会这份美好。
但是。
也许情到深处,也许慧极必伤,也许他的离去,会带走他爱的人所有的感知力,会带走一颗尚能跳动的心。
鹿云舒闭了闭眼,鼻子有些酸,他找到九方渊的手,握紧了身边人。
他后悔了,他不要放开。
他做错了,他不该留下九方渊一个人。
“我在你手中。”
九方渊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在想什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鹿云舒笑了下,眼角还带着红:“我不会放开你了。”
一直被忽略的人不甘寂寞,又走近了些许,随着他靠近,周遭的光线亮了一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白衣僧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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