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凝视着她,薄唇微启:“沫燃,命有定数。”
那少女,即沫燃浑身一震,她原本还可以保持些许理智,此时竟像被男人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脸上浮现出痛色:“皈寂,什么是命,什么是定数,你带人屠我全族,毁我故里,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话音刚落,她一巴掌挥下,直接打得皈寂偏过了头。
带着灵力的掌掴声又重又沉,淡金色的碎光映入眼眸,将男人眼角脸侧滑落的血珠遮掩下,直到血渗入地底,都没有引起你任何人的心疼。
这苍生大道,命中万千,都说一切有定数,但人做的事,又怎能怪到命上?
“巫族人利用蛊术伤及无辜,我佛慈悲,替天行道,今日为苍生无辜讨回公道,修真界众仙家一致决定,你能理解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他眉眼中起了一簇轻微的火,在沫燃盛怒的面容上流连,最后将自己烧成一捧残灰,“那我,无话可说。”
“苍生的命是命,凡人的命是命,难道我族中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沫燃张开手掌,掌心出现了一柄金色的横笛,那与市面上常见的可以吹奏的横笛不同,这玉笛一端削尖,宛如箭矢,上面有金色碎光流转,噼里啪啦地响着,那赫然是狰狞的杀机。
“你的佛有多高义?他的慈悲能不能分一点给我的族人?”
皈寂不语,缓缓阖上眼皮。
沫燃抬起胳膊,手中的玉笛仿若一柄匕首,尖端抵在皈寂的心口上,质问道:“我族人久居巫域,少数入世,有擅长鬼阎罗等蛊术的人,也有隐姓埋名悬壶济世的人,你只知他们伤及无辜罪该万死,可曾想过也有人功德深厚,该有个安然的结局?皈寂,你摸摸自己的心口,那上面还有我族人救你的痕迹,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事?”
皈寂睁开眼,他瞳仁的颜色很淡,半垂着眼皮扫过来一眼,像蒙着一层晦暗的冷光,这层冷光遮住了深藏于底下的情绪,只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哀戚。
“退一万步,稚子何辜,你要讨的债不在那些作恶之人身上去讨,为何要对没有作恶的人下手,难道只是流着一样的血,就该为此送命吗?”
“不愧是情谊深厚的朋友,说出来的话都差不多。”
旁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拿着剑的修士走过来,他们手上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沫燃冷眼看过去,握着玉笛的手用力,指尖紧绷,骨节泛白:“滚出去!”
“滚?你还认不清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局势吗?如今巫域已破,巫族人都该死!你们当初在凡间犯下多少罪过,今日都该一一还回来了。”
其中一个修士一剑挥下,剑上未干的血落到沫燃脸上,剑尖在地上的尸体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沫燃,你之前说稚子何辜,这句话也还给你,常安城近百名幼童,都死在鬼阎罗的手上,稚子何辜?稚子何辜!”
沫燃呼吸一窒,她认识这个修士,他们萍水相逢,以前经常一起切磋,这人师从三槎剑峰,姓常名越,正是常安城人士。
被常越一剑划破的是一具少年尸体,巫族人都生得一副好样貌,少年清秀,此时脸上多了一道伤口,面容有些狰狞,他大睁着眼,好似在无声注视着眼前的人。
沫燃浑身发抖:“常越,逝者为大。”
常越恨道: “巫族人不配。”
“我也是巫族人,你们怎么不来杀了我?”她手中玉笛金光流窜,已是怒极,战意起。
人群中有修士道:“你放我们进了巫域,整个巫族都完了,你不过弱质女流,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留下你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一直垂着眼皮的皈寂突然抬起头,看了说话人一眼。
沫燃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为那句“你放我们进了巫域”。
巫域远离世间,依据法阵沟通两地,凡世之人若是想进入巫域,必须得到巫族人的允许,但巫域是巫族人最后的庇护港,巫族人与巫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族人中有□□熏心之人,也不敢用巫域换自己的荣华。
是她,是她为了一个人,给巫域带来了祸患,给她的族人招来了灭顶之灾。
常越红着眼: “沫燃,巫族人该死,你也该死。”
沫燃手一抖,玉笛上的灵火划破了皈寂的僧袍,那雪白的僧袍之下,露出一点同样洁白的纱布,慢慢的,纱布上洇出血。
“我该死,巫族人该死,你们又有多清白?”
沫燃手中玉笛炸起一片金色火焰,玉笛所指之处,金光流窜,在人身上烧灼,从她的脚边蔓延向外,慢慢变成一小片灿金的火海。
“不好,快杀了她!”
十几把闪着银光的剑都朝着沫燃而出,她没有动弹,冷冷地站在原地,嘴角掀起嘲蔑的冷笑:“巫域食骨花缺少养料,你们留下来吧。”
那灵火不知是怎么回事,与普通的火不一样,一烧上就停止不了,像一个饥饿至极怪物,蚕食着大地,将地面上的尸体尽数焚毁,也将这些修士烧了个灰头土脸。
剑锋被挡住,原本站在原地的皈寂突然不见了,素白的衣袍翻飞,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护在沫燃身侧,那双手的动作很快,不慌不忙地将十几把剑一并接住。
沫燃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气:“诸位可是要食言?”
那灵火烧得人疼痛不已,有修士受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怒吼:“皈寂,玄妄大师可是说过,这个妖女是巫族人,留不得!”
玄妄大师……
沫燃闭了闭眼,皈寂的师父,慈悲寺现在的方丈,法号就是“玄妄”。
等了许久,在她身侧护着的手也没有因为这句话移开,沫燃握着玉笛的手愈发紧了,她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气息,遍地的灵火都没有这种灼人的热度。
皈寂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更喜欢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巫族人的修行天赋很高,他们与生俱来就能操控一些东西,这灵火没有停止,原本气急败坏的修士们渐渐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或是忍耐不住,躺在地上哀嚎,或是往出口法阵的方向跑去。
沫燃玉笛划下,只见原本开着的法阵突然关上,冲过去的修士们顿时傻了眼,被灵火烧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画面渐渐停止,灿金色的火焰将天际烧亮,将所有的血和尸骨,烧成了一堆骨灰。
游魂归故里,草木葬余生。
这场火烧死了所有的巫族人,他们骨灰埋葬了整个巫域。
鹿云舒和九方渊都没有说话,眼前的一切又开始重复,从送别背着行囊的少女开始,到漫天火光结束,少女脸上是笑和最后的表情成为最讽刺的对比。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根据之前得到的各种信息,很容易就能猜出这段旧事中的少女是谁。
“所以琴音艳魔会对僧人抱有那般恨意,见必杀之,还用剜心的残酷手段,都是因为自己的族人死于他们之手。”鹿云舒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一直以为琴音艳魔是个大恶人,现在知道了这些事,他心里不是很舒服,“这算什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吗?”
九方渊思忖道:“剜心可能还有其他的意思,皈寂的心口有纱布。”
鹿云舒颔首,长叹出声:“如果琴音艳魔真的是沫燃,是她将人带进巫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族人,那这里与活死人的存在,就都能说通了,她很可怜。”
因为自己的过错,招来灭族之灾,鹿云舒代入自己想了想,觉得实在难以接受,愧疚会压垮一个人,根本不用漫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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