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害怕别人说他冷酷无情,悖逆伦常,说他忘本,手染杀孽,自此多年修为停滞,修真之途毁于一旦。
因此,他依旧对御熙国食人一事做眼盲不见,而会在深夜时暗暗恨自己懦弱,捶打自己的头颅,他帮御熙国做的越多,对自己的厌恶憎恨就越深刻,常常恨到泣血的地步,可他就是不敢打破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御熙国被灭国了。
灭国了,整个王都,还有那个国主,统统都不在了!
天哪!
他的灵魂被照亮!
这个消息无疑令他心中狂喜,难以遏制,心道怎会有人替他行这酣畅淋漓之事!
多年来他想做而不敢做,终于有人替他完成了心愿,宛若赐予他重生,给了他光明,让他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夜夜被噩梦缠绕!
究竟是谁......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那个人必定是他高山流水的知音,是他的恩主,世上恐怕再难有第二个!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找到这个人,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那个人!为那个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他的心情跌宕未几,忽而听人奔走相告:屠戮一国的凶手乃是扶玉仙盟中一名走火入魔的剑修,如今已被正道宗门协力围剿正法,身死道消。
他愣住,如获当头一棒。
他梦寐以求的心尖上的人,被他视为救命之主的神祇一样的人,竟然是正道宗门眼中的邪佞?!
随苏九重修逍遥道的这些年,讲究一个自在而为,极少去打听外界逸闻,但仅仅是这简短的两句话,已经足以让他经历大起大落。
怎么会这样呢?!
那个人......怎么会就死了呢?
那是冥冥之中唯一理解他的人啊,他还没有去找,没有见到他与他把酒言欢,义结金兰。
怎么就死了呢......
如若他没有一心要保全自己,今日行此事的人是自己,那是否如今身死道消之人,就会是自己,而非那个人呢?
他想了又想,绞尽脑汁,却始终不能得到答案,只是胸中的剧痛撕心裂肺,几乎要让他悔得披肝沥胆。
龙泉峰就在绛皓潭的万丈崖壁之上,“铛”一声,有东西自云端坠落,落在绛皓潭深处,溅起庞然水花。
他回首,忙扑倒于水潭边,伸手自水底捞出一物,发现是一截断剑。
从鸣鼎剑宗掉下来的断剑,会是谁的?!自是不用说了!
他呼吸战栗,慌忙去查看。
剑刃断裂,大半已不知所踪,剑柄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劈砍裂纹,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依稀能见到三个字。
定山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虽未见一面,不知姓名,但君与我同心,是代我而死。
他猛地将断剑抱紧在胸口,落下泪来。
若再来一次,我自己的仇,当自己报。
......
恍然梦醒,他发现自己尚在多年前,刚来箫下隐居不久,手中握着来自御熙国的一封求救信。
信纸之上写满了虚伪的托词,试图将那个懦弱的他牢牢的钉死在道德的炮烙之柱上。
师云琢顶了顶身,毫不犹豫的将纸撕成了碎片。
他看清了前方的道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错过一次,不会再错。
他只身前往桃山关,现身给御熙国的国主也就是他的好父亲以及那将食人视为天常的疯子们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让他们安然在王都内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怒海袭城,他甚至御剑前往了王都,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整个御熙国的人都要死了,他们扒在屋顶上,抱着残破的城墙,旗杆,随着浪潮沉浮,垂死挣扎,在临死前哭嚎,对他极尽赌咒唾骂。
他却充耳不闻,漠然至极。
他的父亲甚至爬上了那根曾经悬挂他母亲头颅的桅杆,像一个粗鲁的猴子,狼狈的指着他怒吼。
是为父送你去修行!!让你悟得大道!!没有为父,哪儿来的今日的你!!
你看不见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吗!!你是瞎了吗!!!你好恶毒!!你畜生不如!!白眼儿狼!!
他的心底剧颤。
面对如此拷问,他也并非无动于衷,甚至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想,也许还是错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的能力不够,无法从中寻得万全之法,只能用一命换一命,以仇报仇。
可他仍然不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如果非要偿还些什么,那他自己偿还就是了。
于是,他当着御熙国国主的面,自剜双目,眼前腥红一片,他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些糟心的景象,眼中剧烈的疼痛却得以抚平他心底的痛,他无比坦然的回应道:是啊,我就是瞎了,父亲,你不生个神通广大七窍玲珑的儿子,沦落到如此境地,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
......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顺心行事,肆意妄为,堪称大逆不道。
此事震惊了修真界,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
他的好名声垮塌下去,被添上了许多负面的标签,如他梦中所料一般,成为了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他却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那把名叫定山河的剑的主人此时此刻应当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不用再因他而死。
既然如此,他便释然了。
若有机会,他还是要去找他。
......
只是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仿佛一切都是在走一个闭环,是命中注定。
师云琢猛地从床上翻坐了起来,他的心跳如擂鼓,更带着几分悸动遐思,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出,前往秦云盏的寝居。
他的便宜师弟心大的很,睡觉窗户也不关严实,敞着老大一条缝。
师云琢便欠身倚在床边,悄然往里看。
少年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一张俊秀的脸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是你吗?”师云琢无声的开口,莞尔失笑,觉得自己大抵是痴了。
秦云盏砸了咂嘴,也不知梦到了些什么,翻了个身,哼唧道:“师兄......给我剑——”
师云琢微微一怔。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再看。
事实却证明,并非是他看走了眼——
秦云盏腰间的那块儿铁色挂牌,此刻竟然镀上了一层微光。
-上卷完-
第84章
若你留个心眼儿, 便能在所有的人间集市上寻得一面被槐树环绕的红砖墙,敲击四角砖石,墙便可如门大开,与人间集市一墙之隔, 这就是宽窄街。
宽窄街是妖的集市, 常年血月当空, 万妖横行, 商铺卖白骨, 酒家舞画皮,魑魅魍魉, 狂欢血腥, 时不时有妖物在此处幻化成人形, 推开那堵红砖墙,便可大摇大摆的去人间走一遭。无规无矩, 奇诡陆离。
红袖酒坊是宽窄街上最醒目的一家酒楼, 据说老板是个有文化的妖怪,专门效仿了人间知名的楼外楼搭建,经营的颇有格调,茹毛饮血的低等妖鬼都不得入内,此时此刻,天字号的包厢里围坐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狰狞妖怪, 他们都一语不发神色凝重,像是要开会。
他们虽然生的奇形怪状样貌各异,但若细细看来,其实能从中找到一些共同之处, 那就是......他们都不太完整。
坐在最上座的猿妖是今日的东家, 他长得最像人, 也是去人间次数最多的妖怪,早被红星酒坊的老板奉为上宾,他拥有毛茸茸的硕大头颅,粗壮的四肢,站起来像一座小山,可惜左眼是瞎的。
“在座诸位,无不是上个月,在榕州乐巷里遭人暗算!”猿妖咬牙切齿的一捶桌子,“根据我的推测!势必是同一个人!”
“是个剑修!!是个剑修!!”坐在他旁边儿,半个脑袋都绑着绷带的狼妖哭丧着脸道,“我不过就是想去抓个要饭花子吃吃!他照着我的脑袋瓜子就削下来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我这就不是损失一只耳朵的事儿了!脑袋都得少半个!!”
“我跟铁三哥还有屠二哥的招遇一压一压的啊!!”对面的狐妖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喷唾沫星子,他一排尖齿就没剩几个,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我都桑了辣菇凉的床惹!辣个凑剑修!破窗而路!硬生生给我怼床头柜桑了!我是头破血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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