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胆,有剑。
他就没有理由不去试。
“师尊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
他低声自语,瞬间说服了自己。
定山河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在他的脚下发出长鸣。
秦云盏不再犹豫,他御剑飞过龙泉峰的山头,俯瞰这座如利剑般直指苍穹的山峦,眼尾猝然收拢。
他撤了脚下的剑,执于手中,凝神聚思。
他开始下坠。
定山河苍青色的剑芒在下坠中由削长变得圆润,将秦云盏的身躯含纳,他们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剑意中的一部分。
剑芒犹如弦月弯刃,斩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退却,没有阻碍。
罡风烈烈,此刻没有秦云盏这个人,只有一道无悔的剑意。
既是剑意,唯披荆斩棘,削金断铁,不惧坠亡,开天地,裂乾坤!
......
似是有极亮的光透过眼皮,照在了瞳孔之上,攫住了师云琢缥缈如丝的神志。
他从混沌中苏醒了几分,睁开了眼。
他的脑袋像是被泥浆封堵住了所有的出口,耳畔一片死寂,气闷口苦,好在观澜还在,他的目力尚存。
两只青鸟飞出了窗户,替他看见了从高处轰然坍塌下来的半座龙泉峰。
山石滚落,树木连根而起,烟尘暴涨。这场面极震撼,半座山峰的切面平滑到锋利的地步,可见那力道之刚强,山峰下沉的过程中群鸟惊飞,整座山峰如巨坝重闸,滑下深谷。
“轰”
师云琢缓缓的闲了被褥下地。
他的掌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纸团,也是卜算子临走前给他的。
之所以没有给秦云盏看,是因为......那是卜算子给他的个人嘱托。
上面只有四个字。
置之死地。
师云琢阖了阖眼。
那三根金针已经全部入脑,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失去大部分五感,已然是将死之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卜算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塞这些纸条,定然是看到了什么征兆,亦或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固然,他想与秦云盏在一起待的更久一些,不愿看到秦云盏难过的样子......事到如今,却也是无法甄选的结局。
趁现在还能动弹,管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师云琢起身提了剑,义无反顾的出门。
-
无极子仓皇下山。
龙泉峰被砍了半截代替箫下隐居填堵住了堕仙坑,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懊恼已经没有用了,柳乘风死了,凤家庄没了,他们费尽心思养育的子子孙孙也都身死,他现在最要做的就是逃,反正他有柳吟川的这副身体,还能活,逃走了,找到地方安置,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不服......他是不会服的!
他连着穿过几个传送阵,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拦住了去路。
无极子呆了呆,看清了来人,勉力挤出一个笑:“师......师贤侄。”
师云琢提着剑,神色漠然的上前了一步。
无极子骇了一跳,柳吟川的身体早就被柳乘风这个逆子吸的干干的了,他现在毫无反击的能力,只能颤声赔笑道:“师贤侄!有话好好说!”他努力的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将柳吟川装到底,把所有的过错都先甩给柳乘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柳乘风那逆子囚禁很久了!今日......今日动乱我才能逃出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一个招摇山弄成了这样!”
师云琢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一步步逼近,无极子只觉得师云琢怪极了,按道理说他们的计谋从头到尾都是以柳乘风为主导,他基本没怎么露过面,这番说辞细究下来是完全说得通的,师云琢是一个极讲道理的君子,此时此刻应该会询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对,不会公报私仇更不会牵连无辜......
无极子的眸光急转,他忽然意识到师云琢的步履摇晃,剑在手中也显得不甚轻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健康的状态。
莫非有伤在身?还是重伤!
无极子的心底骤然间升腾起了几分恶意。
没错,柳乘风已经洞虚了,师云琢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就算加上秦云盏,也多半是要两败俱伤的吧......
他忽然间就不后退了,杀意上脑,反手从柳吟川的腰间拔出了升鹭,朝着师云琢狠狠的刺了过去。
师云琢的眉峰扬了一瞬。
升鹭果真穿过了师云琢的胸口,然而朝光净也刺穿了无极子的喉咙
下一刻,朝光净转刃直劈而下,破开了他的灵台紫府,割裂了他的丹田,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无极子与师云琢在极尽的距离下对视。
一瞬间,他从师云琢温润又有些空茫的眼珠子里头看到了几分计谋得逞的意味。
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
若他方才掉头就跑,以师云琢目前的状态,没准儿根本无法追上他,更加没有办法精准的剖开他的身体,是他自己送上门去的。
他只是一缕意识,盛放在躯壳的关键部位,但这些关键部位都碎裂了,他也将消弭于人世间。
在这一刻,他很想问师云琢后不后悔,他想他自己很后悔,因为妄念众多皆付东流,师云琢也应当很后悔才对,毕竟......秦云盏还活着,秦云盏不在身边。
他很想看师云琢后悔的样子,但没机会问出口。
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师云琢还睁着双眼,但此时此刻,他连目力也失去了,眼前漆黑一片,偶有恍惚的飞红之色,像是未净的眼中血。
观澜是极为敏锐灵巧的存在,觉察到宿主的灯尽油枯,便挣脱束缚,彻底化为原形飞去。
他稀里糊涂的想,还好,他一直没有明确的回应秦云盏,说出那几个字。
也许时间长了,那小子会自己想通,觉得这些执念都不必要,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末了,他依稀感觉到耳畔有人在呼喊,那声音似是隔得极遥远,微弱,模糊,但是声嘶力竭的,肝肠寸断。
是云盏吗?他找过来了吗?这么快呢这小子......
不,不会,他早已聋了,方才柳吟川对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一定是幻觉。
可为什么会有人托起他的头颅,为什么会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颊之上,为什么他会感觉到极尽的悲切和不舍?
他本是不惧死亡的,可此时却突然生出几分不愿归去的焦灼,他想要去抓住、去回握,去安慰......
都迟了。
师云琢,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择吗?
......
“——毫无疑问,会。”
千里之外的东海极深处,瑶泽洞府内,另一双雪亮的眼眸睁开了。
与此同时,万倾东海之上巨浪翻滚,席卷天穹,云层中如有苍龙盘踞,海天连接难以分次,如乾坤倒转!此等异像罕见至极,纵是隔了数十里,也能叫滨海的渔民们瞧见,一个个泊船收网,吓得直往家中跑。
霎时间数百道劫雷穿过重重深海,织成密集的可怕帘幕,直贯瑶泽洞府!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第125章
近半月, 东海之滨被迫提前进入了休渔期。
原因无他,只因半月前海上降下了一场盛大的雷暴,阴云密布十余日至今未散, 宛若随时会风雨欲来。
东海之滨的渔民们大多是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他们常年出海,都是海上搏击风浪的好手, 面对寻常的旋风猛潮面不改色。
但这场雷暴,算是刷新了他们老一辈乃至小一辈人的世界观,众人一闲下来就在村子口搬着小马扎围成一团,心有余悸的议论纷纷。
“我活了八十多岁......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雷!”渔村里最年长的老者坐在小马扎上, 两个膝盖轻微的打着抖。
“像是块块家的窗帘子!”旁边的少年说:“一层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把远处的海都遮住啦!”
“感觉都凿进海底去了。”又有一壮年汉子捏着下巴回忆, 略有惊恐,“别是海底下有什么妖怪要出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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