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在一片杂林里没了一颗树,就算真的全砍光了,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明德的选择,让他们过了个不错的冬天。
至少能随时随地烤火。
八齐:“哦哦,你们说的事是这件事,原来这就是那棵树,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这群人到底围在这里做什么?”
惊蛰也很费解。
这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棵早就死掉多时的柿子树,到底有什么值得太后这么重视?
一直表现怪异的七蜕,却在这个时候,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在八齐和惊蛰的身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我看到……”
他虚弱的语气,立刻引来了八齐的注目。
“七蜕,你清醒了?”
七蜕没有理会八齐,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陈明德重病好转的那一年,还没过冬前,我看到……陈明德,在深夜,提着大铜壶走进这里。”
无声的寂静。
惊蛰的思绪却飞快地转动起来,陈明德,大铜壶,深夜……难道是陈明德弄死了这棵树?
再是生机勃勃的树,都不可能在开水滚烫的浇灌下活下来。
可为什么,陈明德要弄死这棵树?
不论八齐再怎么问七蜕,他都一愣一愣,再说不出别的话。
眼瞅着雪越来越大,惊蛰摇了摇头。
“算了,这不重要。你们几个,先行离开北房。”
他拍拍手站起来。
八齐听出惊蛰的言外之意:“那你呢?”
惊蛰点了点那个被劈开了一道伤的人:“我去给他找点东西上上药。”
八齐:“惊蛰,你疯了!”
就算他说这些人还是人,可在八齐的眼底,他们就是怪物!
这些人,不管是力大无穷,还是与人不同的冰冷,都让八齐无法把他们和温暖的人体对应上,总觉得他们是行走的僵尸。
惊蛰无奈:“反正先离开这里。”
三顺和八齐架起七蜕,正要抬着他往外走,却看到那些原本很安静的人躁动了起来,全都哗啦啦围了上来。
很明显,他们不愿意让人离开。
惊蛰试探了几次,发现最终的问题出现在他身上。
如果让三顺他们几个人单独出去,那么他们会把三顺等人拦住,可如果是惊蛰和三顺他们一起离开,那么他们会拦住惊蛰。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单线条的心思里,拦住惊蛰算是一个优先级。
惊蛰猜想,可能是因为,所有的命令都会有不同的优先度。
守着树桩,算是一个最强的优先度,所以,哪怕他们对惊蛰怀有某种喜爱……可也不会听他的话离开。
拦住入侵者,不让他们离开,也有一个优先度在。
然对惊蛰的喜爱,可以压倒这个任务,所以,他们在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会选择拦下惊蛰,而不是三顺他们。
惊蛰试探过几次,包括每个人单独出去,这多次的尝试也验证了这个观点。
“三顺,背着七蜕,带着八齐先出去。”惊蛰果断做了选择,“出去后,去找慧平,他手里有侍卫处的令牌,如果不是意外,他应该已经带人过来。”
当然,惊蛰猜想是出了点意外。
不然,不至于现在都没动静。
只是惊蛰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三顺是不可能愿意离开的。
三顺狠狠皱眉,过了一会,才弯腰背起了七蜕,对惊蛰说:“我会回来救你。”
八齐的声音哆哆嗦嗦:“等下,三顺,你怎么回事?惊蛰是因为你才到北房来的,现在你竟然要丢下他不管?”
三顺的脸色有点难看:“留在这里,一个都出不去。”
他当然不想丢下惊蛰,但大个子明白惊蛰的意思,他必须先把七蜕和八齐送出去。
而机会没有那么多。
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突然又被命令。
惊蛰态度坚决,八齐只能哆嗦着把灯笼,小刀全都交给了惊蛰,“那你,留着吧。”
惊蛰无奈,后腰插着那斧子,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提着灯笼,一路护送着他们离开。
只要表露出他也要走的态度,所有的“人”都只会拦着他,惊蛰看着三顺他们要踏出杂林的时候,突然说道:“如果走出甬道前,发现不对,立刻回来,找个最阴冷最偏僻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
三顺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确保三顺他们都离开后,惊蛰才试探着,一步步往回倒,确保每个“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那的确瘆人得很。
惊蛰能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可怕,尤其是这些人都不眨眼,那真是够惊悚。
惊蛰回到树桩坐下,将灯笼摆在自己的膝盖上。靠近一点的灯火,让惊蛰感觉到少少的温暖。
他很小心。
毕竟刚才八齐泼在树上的油,虽然现在已经凝固——真是浪费,为了融化它们,他可是花了不少时间——要是灯笼倒过去,还是能燃起一把火。
那些“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惊蛰。
呆在这里不是一个好主意,惊蛰的手脚已经冻得发僵,不过,他在呆坐了片刻后,开始重新绕着这树桩看。
他在想一件事。
陈明德弄死这棵树,与他有关吗?
他记得那年,陈明德重病,昏迷后,这些小内侍又不知道他的钱财在何处,别说买药,就算多花点钱去给他弄吃的也没法,惊蛰那会不得不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所以才会给陈明德熬柿子汤。
可后来,陈明德醒了,让他不要再做柿子汤后,惊蛰就转用了别的,也是在管事太监的身体好转了后,难得结果的柿子树就逐渐枯死了。
惊蛰的心里,不期然闪过许多的零碎的片段。
——“宫里不采买这个,根本不做。”
——“没有,别问。钱钦当初之所以死,和这柿子汤,怕是有关系。”
这是明雨去了御膳房后,说过的话。
——“往后,不要再做柿子汤。”
这是年少时,陈明德醒来后说的第一件事。
——“决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惊蛰在钱钦事件后问及个中因果,却被陈明德告诫的话。
一瞬间,那些本该消失在过往的记忆,好像又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回来。
惊蛰的心里,有一个极其古怪的猜想。
太后手里握着的秘密,不会就跟这个有关吧?
“嘎吱——”
一道几不可察的枯枝破裂声,让惊蛰猛地抬起头,提着灯笼照向远处的黑暗。
有人在靠近这里,而且人数还不少。
是活人。
不是如惊蛰身边这些冰冷的“人”。
终于,终于,他们走到了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于是,惊蛰也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为首的人,是穿着大氅的德妃,她的头顶有人给她撑着一把伞,娇嫩的小脸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的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卫,全都带着刀,惊蛰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些人看起来,和他在侍卫处看到的那些人有所不同。
惊蛰提着灯笼站起来,感觉到德妃的视线,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扫过他,像是不耐烦,又仿佛是某种异样,像是觉得,为什么会是如惊蛰这样……
卑贱的人。
惊蛰听到恼火的声音,从德妃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姨母不会真的和本宫开玩笑吧?她让本宫来这么肮脏的地方,见这么肮脏的人,这其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你……”
再一次的,德妃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打量着惊蛰,就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
守在惊蛰身后的大宫女厉声说道:“见到德妃,还不跪下?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此不知礼数!”
惊蛰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跪了下来。还没说明自己的身份,身边那些个“人”,也齐刷刷地跟着他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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