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受到重创的李好问,发现自己竟没法将手指从案卷那白里泛着微黄的纸张上挪开。而他的耳边开始响起节奏极其稳定的鼓声——
“咚、咚、咚——”
“咚、咚——”
这鼓声他似乎在考古田野现场听见过,也能在更加久远的记忆里触发回想,却始终无法定位。
随着头疼的加剧,这鼓声中似乎混杂了疯狂与混乱的嘶喊,每一枚鼓点都在奋力撞击他的身体、他的大脑、他的心脏。
李好问身体一晃,摔倒在地。
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突然想起屈突宜整理出这叠案卷的时候,好像曾经提到过一个词:“……危险。”
*
“李同学,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位由李好问自己想象出的精神科医师,正表情严肃地坐在对面,一面上下打量李好问,一面沉声发问。
“……好,我很好!”
李好问连忙挺直腰板,将身体正了正。他察觉自己穿着一套带有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正坐在一张病床上。
面前这位精神科医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黑色边框眼镜,穿白大褂。他看了看手中的问诊簿,对李好问道:“刚才我去核实了你之前说的话,联系上了你失踪之前参加的考古项目,项目领队正在往医院赶,他希望亲自来见你,有些很重要的话想问你……”
李好问:真的吗?难道我之后还能把领队也给精分出来?
“领队还提到了另一名失踪人员的名字,林嫱?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林嫱啊……
印象简直太深刻了。
李好问几乎能看见一个梳着齐耳短发,衣着简洁干练的现代女性微笑着向他挥手:“你好,我叫林嫱,大你两届,你可以叫我学姐。”
随着她出声说话,林嫱的发型衣饰在迅速发生变化。她身上的考古队工作服换做了唐代男子常穿的圆领袍,头戴高冠,腰系玉带,那种简洁干练的气质转为英气逼人,她空着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白色的笏板。
……
李好问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疼到令他从梦中自动醒来,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扶着冰冷的黄铜地面,勉强支撑起身体。
四壁的油灯映在铜墙铁壁之上,灯火辉煌,却也让人辨不清时辰。
李好问忍着头疼,来到那对铜门跟前,勉力打开,一道明亮的光线自外映入。机要室对面一株古柏上,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婉转鸣唱。
李好问身后,机要室里的灯火便渐渐熄去。
天已经大亮了。
李好问在机要室里待了整整一夜。
当他确认了这一点,身体便产生连锁反应,肚子响亮地咕噜了一声,饥饿连同疲倦,和脑袋里残留的疼痛感一起袭来。
李好问简单回顾了一下昨晚的经历,马上明白自己是作死了——
回头望,那件“甲类”案件的卷宗如今还安安静静地放置在陶案上。
可谁能想到,它竟如此危险,李好问只是伸手触摸,便横遭那样的打击。
真是好奇害死猫!
李好问能想象自己此刻脸色苍白,浑身灰头土脸的样子。他马上又想起卓来——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对了,还有妈妈、妹妹。
想到这里,李好问抬脚就向廨舍外走去。机要室的铜门在他身后轧轧关闭。
他刚绕过照壁,来到公廨门口,就见老王头刚刚将诡务司两扇沉重的大门拉开一道缝隙,然后从这缝隙里钻出去,从门外将这两扇门板向内推开。
李好问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分明看到了一个“自己”,快步从门外走进来。来人和自己的穿着打扮完全一样,戴着黑纱幞头,身着蓝布襕衫,足蹬六缝靴。另外,此人毫无血色,眼眸青黑,李好问猜想这也该和自己的情形差不多。
刚进来的这个“李好问”见到正主,也似看到了救星,疾步赶来,脚下越来越快,那对乌皮六缝靴几乎不用沾地。
这时,卓来呼哧带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六郎君……你,你倒是等等我啊!”
第 18 章
“这是怎么回事?”
李好问惊讶未已,就见到对面疾冲过来的“自己”,一个箭步蹿至自己脚下,飞快一缩。
他急忙低头,见脚下是一条黑漆漆的影子。
夏末秋初,日头刚刚升至东面树梢,李好问脚下的影子是与他本人差不多等高的一条。
这是卓来刚刚进入诡务司衙门,小小少年叉着腰喘了半天,抬头望着站在面前的李好问:“六郎君,您这跑得也太快了!……这么快,竟然一点都不喘……”
李好问:……
他没好意思露怯,只得开口鼓励:“你多练练也能和我一样。”
刚刚打开了大门的老王头倒趿着鞋子,啪嗒啪嗒地走过来,冷淡地看了李好问一眼。
李好问莫名心虚,又补上一句:“……但也不必心急,慢慢练就好。”
这时卓来已经顺过了气,笑着问:“郎君,您也饿了吧?荷包还在我这儿,我这就去买点儿朝食去。”
这小家伙一旦缓过劲儿,立即生龙活虎地转身出门。
李好问则低下头端详他脚下的影子:他不动,那影子也一动不动。但在李好问的注视下,影子略带羞愧地束肩缩颈,微微发颤。
这时,屈突宜来了。
李好问连忙招呼:“屈突主簿……”
屈突宜脸上再次流露真心实意的笑容:李好问总是能把他的姓氏叫对。
李好问连忙把他请到一边,三言两语,简述了自己昨晚的经历。
他主要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影子,二是那份光是“阅读”就让人遭受重创的案卷。至于林嫱的笔记,他没敢多提,毕竟不知道对方对其中详情了解多少。
“但从我那小僮的反应来看,似乎是我的影子代替我,昨晚跟他回家了。”
屈突宜“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李好问脚下瑟瑟发抖的影子,脸色有点尴尬。
“李郎君,是这样的。敝司内设有一处法阵,如果司内有人太忙,顾不上回家,可以让影子演化作为替身,及时归家,免得家人担忧。“
李好问听呆了,心中只有四个字:这样也行?
他以前最多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时在眼皮上画两枚眼仁装认真听讲,没想到在这千年前的大唐,竟有这样奇诡的替身手法。
再说了,如果诡务司吏员并非是在司里忙碌,而是去平康坊这样的地方玩乐,是不是也一样可以用这影子替身?
李好问一面想,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屈突宜,一向气质儒雅的屈突宜竟被他看得微微发窘,连忙改换话题:“李郎君回想一下,昨晚是不是一直没见过自己的影子?”
李好问依言回想,却记起他昨晚在机要室里,那里满室灯火,自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但这还是没法儿解释:就算是有法阵又如何,这法阵难道还会自动启动,让他这个第一天上班的实习生,也能使用这“影子替身大法”?
这时,卓来手中举着一个透着腾腾热气的麻布袋子冲了进来,冲李好问大声喊:“朝食、朝……食!”
这孩子事先已经塞了一个蒸饼在口中,努力咀嚼咽下之后,才向李好问报告:“在章家蒸饼铺遇上了章主事,他让我把大家的朝食先带来,他随后就到。”
不用说,李好问也能猜到,章家蒸饼就是章平家里的产业,这位在上衙之前需要给自家营生帮忙。
屈突宜似乎很感激卓来送来朝食,笑着问:“卓小哥,你昨晚回家之前是一个人在这里等李郎君的吗?”
卓来已经很不客气地又捧着一个小豆馅儿的蒸饼吃了起来,闻言吞咽了一会儿才说:“是呀,我一个人等了好半天。后来司里出来另一位郎君,告诉我说我家郎君马上就来了。我又等了一会儿,我家郎君就真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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