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再明白过了,秋宇绝不是什么畏惧强权,又或是愚忠护短,而是从整个诡务司的角度出发——如今已是大中三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杜依梅的原因与天家决裂,恐怕并不明智。
李好问却走到秋宇面前,伸手拍了拍这位的肩膀,笑道:“这次我若是不能平安归来,你便带着司内其余人与我割席决裂,当我是不忠不孝一介莽夫,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秋宇两道眉毛顿时全缩在一起,但脸上依旧没有更多表情。
“……你比我更勇敢,因此能做到这一点。”
李好问微笑着说出这一句。
至此,秋宇那张扑克脸上破天荒头一回有了点表情波动。
他百感交集地望着李好问,吞了一口口涎才缓缓开口交代:“尽快回来。”
“嗯!”
李好问点头抬脚,就要离开。
叶小楼与卓来同时跟上来。
“李六郎!我与你同往!”
“六郎君,你去哪里?卓来要和你一起去。”
秋宇拦在照壁跟前,伸臂轻轻一捞,便拎住了卓来的后领,将这不断抗议的少年径直带回司内。
但他放过了叶小楼。
可能秋宇很清楚,凭叶小楼这莽夫个性,就算是与李好问割席决裂,旁人也不会信吧。倒不如让这货跟着李好问一起入宫,两人还能有个照应。
这次李好问没有用“瞬时位移”,而是带着叶小楼闷头走路,从朱雀门入皇城,从承天门入太极宫,愣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
太极殿跟前,王宗实一脸惶恐地迎上来,张开双臂恳求道:“李司丞,李司丞,未经宣召,外臣不得入宫那!”
随后这位内侍总管悄悄压低声音,丢给李好问一句话:“天子此刻在紫宸殿。”
李好问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便知早先曾三郎出宫送信,也正是出于这位的授意。
——王宗实想必也是看透了李忱,知道这位天子心机深刻,并不好相与,且不喜欢宦者弄权。
但同时,王宗实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便意味着他可以一时隐忍,但却不甘于永远蛰伏与李忱之下,做个任劳任怨的大太监。
李好问依稀记得,正史上这位也挺有名,而且像他的前辈们那样,在李忱驾崩时操纵了太子的即位,左右了废立。
见到这位用这种方式上前卖好,李好问当即大声道:“王总管这又何必呢,你明知道拦不住我。”
王宗实与李好问这一番做作吓退了同样前来“拦截”李好问的金吾卫们,几名身披金甲,持枪佩剑的武士们见到这副场景,同时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他是诡务司的司丞,是有胆气单枪匹马进入含元殿的人。
这时已经回到太极宫中的曾三郎也凑起了热闹,大声道:“避其锋芒,金吾卫暂且退后。”
曾三郎好歹也是个小头领,连他都这么来了一嗓子,其余金吾卫大多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缓缓让开道路。
叶小楼这回开心了:“连宫中金吾卫都给爷爷让道!这脸面,挣上一次就够本了!”
李好问没去理会身后这个眼皮子略浅的家伙,而是带着他直奔大明宫中的紫宸殿。
紫宸殿是大明宫的主殿之一,位于含元殿之后。含元殿坍塌之后,李忱启用紫宸殿作为处理日常公务的场所。
在紫宸殿前,李好问一眼就看见了李忱——这位天子穿着一身黑色衮服,远远看去有点他昔日出家当黑衣僧的样子。
李忱此刻坐在大殿中一枚圆圆的蒲团上,面前点着一盏长明灯,正默默垂泪。
在李忱下首,还坐着韦昭与文应贤。这两位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天子的心情,特地没穿紫色的官袍,而是穿了深色调的常服,垂着头做哀伤状。
李忱边流泪边开口:“朕并非狠心之人……”
李好问耳力远超常人,然而听见这一句只有满脸问号的份儿。
“……可是有明皇帝血泪教训在先,朕又如何能重蹈覆辙。”
韦昭立即为李忱送上高帽无数,并且唏嘘赞叹道:“陛下为了免得日后思念而重召杜美人入宫,果断将其赐死,这份魄力,臣敢说,天下人皇,也就是昔年太宗陛下,哪怕是明皇帝也是万万不及的。”
李好问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可悲的弧度。
他知道正史上的李忱御宇十三载,被天下百姓称为“小太宗”。
难道这“小太宗”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李好问一时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悲愤,仰天哈哈大笑。
这一下自然惊动了紫宸殿中的人。
韦昭立即起身出来查看,一眼看见了那个被他厌恶到了骨子里的逆子叶小楼,然后才将视线挪到李好问身上。
“放肆!李司丞,天子在此,你是朝中官员,如何敢在宫中大声喧哗?”
李好问根本没有回应韦昭,而是淡然回头,看了叶小楼一眼。
叶小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此刻他伸出双臂,活动了一下双臂和手腕的各个关节,又左右转动身躯,扭了扭腰,这才大踏步地走向韦昭,迎着对方那凶狠到几乎能吃人的眼光,伸手轻轻一提——
韦昭气势汹汹的叱骂声戛然而止。叶小楼已然攥住韦昭身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
然后他就这么拎着双足乱蹬,几乎喘不过气的韦昭,来到紫宸殿阶前,用力将韦昭扔了出去,然后拍了拍双手,回到李好问身后。
“护驾,快护驾!”
见状李忱也怕了起来,连忙招呼宫中卫士上前。
两名守在含光殿前的金吾卫不得不上前驱赶李叶两人,但是转眼之间,这两人一人丢了手中所持的陌刀,另一人丢了簪着红缨的头盔。
他们两人只觉眼前略花了花,手中陌刀和头上头盔便都到了李好问手中。
其中一名金吾卫也是聪明,见势不妙大喝一声:“陛下稍候,小臣为您去般救兵去!”说毕转身便跑。
另一人也有样学样,跟着开溜。
李好问的视线便投向还留在殿中的文应贤。
文应贤保持了一名太史的气度,缓步而出,举起双手向李好问与叶小楼表示他身上没有携带兵刃。
“不用二位驱赶,我自己走。”文应贤很上道地表示。
谁知李好问开口道:“不,你不想走。”
文应贤:……?
“你留下来,做个见证。”
李好问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文应贤想溜却没能溜成,最终只能跟在李叶两人身后,缓缓踱进含光殿。
就见李好问既不行礼也不问安,见到李忱,劈头便问:“你有什么权力下令杀害杜娘子?”
李忱甚至都还不知道杜依梅已从含光殿中消失(王宗实从未向他禀报过这个。)听李好问问得气势汹汹,李忱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答道:“朕是天子……”
不过是处置一名籍籍无名的宫人,为什么会有人为此前来质问天子?
李好问冷淡地扬起唇角:“三年之前,你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天子?”
“没有。”
“若无宦官帮你,你又如何能从侄子手中继承大统?”
李忱愣了愣,老实地摇摇头:“不能……但这一切都证明了天命系于我身……”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叶小楼呛声道:“这只证明了天命有多随便!”
“随便?”
李忱还从来没听人这么形容“天命”。
“你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常人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投胎投在了帝王家。”李好问异常平静地将这番话说出口,神色间没有半点“冒犯天颜”的自觉。
李忱脸一热:他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登基之后日常在心中感慨的侥幸。
但这番话在臣子口中说起来味道就完全变了,李忱做出一副失望的模样,摇着头道:“六郎啊六郎,朕对你如此器重,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行此等犯上不敬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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