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听了便心里有数:看来,那以女子为主导的炼石宫,在办案效率上,要比这些官府高太多了。
“吴家人怎样了?”
李好问连忙打听。
当初张嫂那桩“傀儡蛊案”案发之前, 吴家人就借走亲戚的名义先躲去了凤翔。
当时无论是诡务司还是长安县,甚至藏在西市里的那位溪洞神婆, 都猜测吴家人被从京中调开, 恐怕会被灭口。
叶小楼说到这里面色也有些古怪:“确实是在路上遭了盗贼, 家财都被抢光了。但那盗贼比较贪, 听说吴家从京里出来,京里还有一个出嫁女,便想要借着吴家这些人口再敲一笔赎金。吴家人被关着, 虽然惊吓不小, 但保住了性命。”
“后来吴家人被找到,盗贼们卷了财物全逃了。凤翔府接手了案子, 听说京里各司也在找这些人,就干脆一起押回来了。”
李好问与屈突宜对视一眼, 两人都流露出振奋之色。
真是没想到啊,山穷水复疑无路,原本以为吴家这条线索也断了的,现在竟然又续了回来。
李好问又向叶小楼打听:“叶帅后来又去过西市,去过溪洞神婆那里吗?张嫂如今人怎么样了?”
一个苍老的女声刚好在门外响起:“伢俣大神婆在上,我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为吴家娘子治疗——”
“可是,天不遂人愿,吴家娘子的神智受损。我等……我等就只能治到这份儿上了。”
说着,只听银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溪洞神婆和另一名穿着西南地方独特服饰的少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张嫂进门。后面笃笃声响,进来的是拄着双拐的张武。张家那个傻儿子牵着父亲的衣角,也嘻嘻笑着,迈过诡务司高高的门槛,一并入内。
“张嫂!”
卓来还不知道张家那些变故的详情,见到人,欢喜得一蹦三尺高,高声道:“好久没吃到你做的古楼子,可想死我了。”
张嫂扶着溪洞神婆的手,见到卓来却往后躲了躲,埋下脸去,细声细气地道:“这少年郎恁地无礼,奴没见过他……”
卓来顿时像是石化了一般,愣在原地。
李好问也大吃一惊:这还是原来的张嫂吗?
“她眼下只有七八岁女童的心智,而且……记忆全失,既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也不识得自己的儿子。”溪洞神婆在一旁叹息道,“说实话,人能救过来,能够清醒说话,生活能够自理,我等已是要叩拜伢俣大神婆了。”
“可一想到,吴家娘子变得如此,是我等蛊术所致,我这心里就……”
说着,溪洞神婆满脸愧色,低下头去。
拄拐站在妻子身后的张武,此刻虎目含泪,恨声道:“还我娘子,还我一个好端端的娘子……”
这名汉子困窘到了极点,原本搬来丰乐坊让他看到了希望,可谁想到竟落得眼前的结果。
偏偏那溪洞神婆口口声声只用张嫂的娘家姓氏,叫她吴娘子,仿佛发妻已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张武心再大也受不了这个,一时间放声大哭。听闻自己阿耶哭得响亮,张家那个傻儿子也跟着一起哭了。
卓来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连忙去劝,然而他又怎劝得住这样的伤心人?
而张嫂却只感到惊疑不定,她缩在溪洞带来的那名少女身边,颤声问:“阿姐,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哭啊……”
和溪洞同来的那名少女则不断安抚张嫂:“娘子不记得了吗?他们是你的家人啊!”
张嫂睁着她那双微微凹陷的大眼睛,盯着张武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不……不记得了,他……他是我阿耶?”
张武听到这句顿时哑了,连哭都哭不出,只得在章平的搀扶下直接坐倒在诡务司的地面上,深深埋下头,双肩不停抽动。
张家傻儿子却没有这种烦恼,他受了泪,微笑着凑近母亲,依恋地牵着她的衣角,身体轻轻地靠向她。
张嫂盯着儿子看了半天,忽然道:“跟我这样亲,难道是我阿兄?”
诡务司里陡然静了静,没有任何人敢出声,就连张武低低的啜泣声,都暂时中止了片刻。
世间最怪异的家庭莫过于此。在这个家里,夫妻不再是夫妻,母子不再是母子。
张家的日子本就过得艰辛,张嫂这根顶梁柱倒下,令本就不幸的家庭雪上加霜。但最糟糕的,恐怕还不是张家的困窘,而是张嫂遭受打击之后心智全失。
旁人身在局外,恐怕难以体会。然而张武却直接被悲伤和恐惧压倒,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李好问在一旁看得心酸不已,却又无话可说。他很清楚是诡务司连累了张家,但他现在又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一家子做出补偿。
在诡务司的紧急要求下,罪魁祸首吴老爹当天下午就从凤翔押解往长安,由京兆府先接收,第二天下午才送至诡务司供司内询问。
吴家人完全没有加害者的自觉,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受害人。因此吴老爹与吴老娘一见到李好问屈突宜这等身穿绿袍的官员,当即跪下哭诉,不外乎出京遇盗,家财尽失,求官府缉捕盗匪,追回失财云云。
当李好问开口问他们“傀儡蛊”之事,吴父与吴母才一怔,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身在“诡务司”这个衙门。这个衙门不问水火盗贼,只管世间一切诡奇之事。两人面上当即流露出畏惧之色。
“我们也是为了云娘好……”
吴老爹如是说。
不待诡务司众人询问,吴老爹便从头至尾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夫妻一直觉得女儿被女婿和外孙拖累,吊死在张家这棵树上着实没意思。刚巧有认识的人家想要续弦,知道张嫂为人勤劳贤惠,就先问了吴父和吴母的意思,说是如能成,他愿以两万钱下定。
吴氏夫妻闻言自然心动,但无论好劝歹劝,张嫂却都不愿离开张武与小儿。
而吴老爹是个棋迷,没事喜欢与人手谈两局。他与一个棋友闲谈时刚好听说了“蛊”这种东西,说是能够不留痕迹地让人转变心意,就如西市那家隐于地下的铺子里所售卖的“傀儡蛊”。
吴老爹心动,便真的去了西市,找到蛊肆,问到了世上真的有这种奇物,但是要价颇高,用一次至少要两万钱。
吴老爹一听要价这么高,顿时觉得没戏,转身要走。谁知那天溪洞神婆刚好在,听说吴老爹是为女求蛊,便叫住了吴老爹细问。吴老爹便添油加醋,将张家如何窘迫,张武父子如何赖上了他家女儿,不愿放归等等,描述了一遍,极尽夸张之能事。
溪洞神婆听了,便表示愿以八千钱作价,将“傀儡蛊”卖给吴老爹,前提是吴老爹能及时协助她们,将蛇蛊收回。
吴老爹心满意足,在张嫂从长安县被放归之后,借着娘家人为她接风“除晦气”的机会,悄悄给女儿下了蛊。
因溪洞神婆早有吩咐,傀儡蛊要及时取出。吴氏夫妻一开始时也喜孜孜地数着日子,打算到时候给女儿取出蛇蛊,同时说动她与张武和离,另外择夫改嫁。
谁知在那之前忽有一日,那位棋友见到吴老爹,大惊失色地指出他马上便要有牢狱之灾,细问之下,才晓得吴老爹真的去西市找到了“傀儡蛊”。那棋友立时推算出这牢狱之灾与他下给女儿的蛇蛊有关。
“蛊术是那些背景深厚的达官显贵才能用的东西,平民百姓沾不得。若是在本朝太宗时、高宗时、武后当政时,那可都是要掉脑袋的。”那棋友如此教训老爹,“这要在平常,民不举官不究的也就罢了。可是诡务司眼看就要有新司丞继任,难保不借这事立威。你们一家不如趁着还未事发,出城去避一避吧。”
吴老爹被这样一吓,惊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带上所有家财,举家出逃。
没曾想在凤翔境内吴家就遇上了盗匪,积累多年的财帛,包括那邻人下定给的两万钱,全部被席卷一空。也就是盗匪听说吴家还有一个出了嫁的女儿住在长安城内,想着要再敲上一笔,暂时没有加害这一家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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