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少年便向后一躺,直接躺在李家宽敞的坐榻上,不说不动,就这么昏睡过去。
李好问一惊,赶紧上前检查,确认这少年呼吸心跳都很正常,才放下心,晓得这孩子只是一时喝得太多太快,醉过去了。
“好小子,还真会挑好酒!”
屈突宜坐在李好问对面,悠然自得地托起面前的陶碗,轻轻摇头叹息着,随即小口小口地啜饮陶碗中的酒浆。
李好问看着好奇,便也自己尝了一口——
什么嘛,唐代的“美酒”,难道就只是味道甜甜的水?
然而这带着醪糟香气的甜浆落入口中之后,回味的时候便带上了些很有冲劲儿的微苦。待到李好问省起,他已经觉得面上微微发热,一股暖意从胃袋中涌向四肢百骸,令他也不禁感叹道:“好酒!”
屈突宜顿时抬眼,笑道:“原来李司丞也是个识酒的人。”
两人这般你一杯,我一盏地饮着,不知不觉,红泥小火炉中温着的水酒被饮去了大半。
李好问有了几分酒意,终于问出了他一直好奇,但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的问题——
“屈突主簿,您多大年纪了?”
屈突宜顿时伸手捂脸,哀声道:“李司丞啊,下官的年纪比你的两倍还大,您实在不必如此埋汰我的……”
这和李好问的猜测一致:他猜屈突宜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算来原身父亲李如果还在世,现下和屈突宜的年纪差不多。
他连忙摆手,道:“我哪敢埋汰主簿,而是觉得主簿风采不凡,实在是好奇,屈突主簿看起来究竟比真实年纪小多少呀?十岁还是二十岁……”
屈突宜当即爽朗大笑,扬脖豪饮了一杯,然后将手中酒盏轻轻掷在面前几案上,道:“我却不敢这般‘夸赞’司丞。我只能说,司丞自任职以来,种种老成练达的表现,谁能想到你竟是个还未及冠的年轻小伙?行起事来比真实年纪年长了多少,十岁还是二十岁?就算是郑司丞当年刚刚接手诡务司时,也不过如此……”
李好问听见屈突宜的称赞,原本十分开心,但听见对方提起郑兴朋,心情忽然低落,低声道:“和郑司丞比起来,我的实力与见识都还远远不如。如果现在郑司丞还在,他面对如今这般情形,又会如何行事呢?”
“哦?”
屈突宜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看了看李好问,回想起白天的事,开口便问:“今日李司丞从皇城回来,曾经问起‘真相’二字……是不是文太史阮监正他们,对李司丞说了什么了?”
还没等李好问作答,屈突宜就已笑道:“其实,那两位在朝中都是鼎鼎有名的,一个是文‘应’贤,另一个是‘阮霍’!”
他故意拖长声音,文应贤便成了文“应”贤(其实不贤),而阮霍则成了“软货”,听得李好问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毕,李好问又叹了一口气,将他在秘书省遇见叔祖李汉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也转述了李汉的话和文应贤的态度,末了叹道:“当时我唯一想问的是,‘真相’究竟是什么,‘真相’对世人……难道真的不重要吗?”
屈突宜闻言,将双手置于脑后,身体向后靠,仰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笑道:“不用管他们,他们生来就是官场动物,本就只关心升迁贬谪,朝堂内格局变动。每一件案件的‘结果’都只是他们推动权力格局的撬棍而已。”
李好问低头思忖:确实是如此。
“然而,”屈突宜继续仰头,望着李家的天花板,“这正是我诡务司既不听命于皇家,也不受制于朝廷的缘由。”
“我自追寻我的真相,如你愿,那是你的事情,不如你愿,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屈突宜话音刚落,李好问顿时击掌叫好,甚至还吵醒了吃醉了睡在他们身边的卓来。
这少年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自家郎君如此振奋,稚气十足的小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随即又闭上眼,沉沉睡去,发出细细的鼾声。
说到这里,李好问已经想将他得知有“第四人”的事告诉屈突宜。谁知这时屈突宜却难掩兴奋,起身便道:“走,李司丞,随我赏月去!”
李好问回头一看轩窗外,就见一片昏沉,夜色黯淡,哪里来的月色可以赏?
屈突宜一提他从诡务司中带出来的那只口袋,对李好问道:“山人自备明月!”
李好问一直觉得屈突宜所学法门偏向道家术士一脉,而此刻听他自称“山人”,更加确定,当下也不多问,便直接起身,紧跟屈突宜离开李家正厅。
秋夜生凉,空气中隐隐飘来桂花的香气。
李好问来到室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就见屈突宜抬脚轻轻向上一跃,人已经站在了李家正堂的屋脊上。这番身手,就像是脚上穿了那“流云舞履”那般轻松,如履平地。
“这——”
李好问一下子傻眼。
他尴尬地摇摇手:“屈突主簿,我不是你,没办法这么轻松地爬墙上房呀!”
说着,李好问四下转头——他依稀记得自家有一架用于修缮屋顶的木梯,没准可以用一下。
屈突宜却转头笑道:“其实不必如此。这上墙的动作很好学,你不妨试试看。”
“郑司丞在世的时候,只要是他亲眼看过的法术招式,便都能拿来用,而且用得很好。他既然能够,那么想必李司丞你也可以。来,试试,回想我刚刚那一瞬间的动作……”
李好问顿时想起:郑兴朋应当掌握了时光术中名为“为我所用”的能力。
当然这种本事未必每次都对郑兴朋有利,他人生最后一次使用这种能力,可能就是使用他曾经见过的“化水为冰”能力,化出一片薄薄的冰刃,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屈突宜让李好问也使用这种能力上墙,却令李好问感觉压力山大。他一向都只觉得觉得自己的能力不靠谱,它来自于虚无,既无规律可循,又不稳定。
在他看来,自己的能力几乎就是混乱与巧合的产物,是不可控的。
“不……不行!”
李好问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说:“屈突主簿,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屈突宜却一副酒意浓重醺醺然的模样,一扬手中的口袋,笑道:“你快上来,我给你备下的明月,就盛在这里!”
李好问刚才喝得也不少,此刻听得心头一热,顿时开始回想刚才屈突宜跃上屋顶的情形。
过去的时间在他脑海里顷刻化为轴,轴上出现栅格,每一枚栅格又可以无限分解,从过去那一天,分解为一个时辰,一刻钟,一炷香,一盏茶……一个瞬间。
他迅速在这些栅格里找到了屈突宜纵身上跃的那个瞬间。
或许是有了上次成功将那“历史影像”从历史里拖出,让它出现于人前的经验,李好问这次并不费力,就找到了那个栅格。
栅格中自有一片独立的空间,大可至整个长安城,小可至敦义坊李宅,李宅中的正厅,正厅旁的墙头……
李好问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屈突宜那驾轻就熟的动作,潇洒的身姿。
可是他该怎么做?直接有样学样吗?
李好问对此并没有多少经验,上一次他使用叶小楼的能力打那趟军体拳,连自己都没察觉是怎么办到的。
关于这项能力,林嫱留下的笔记里,也只有含糊一带而过的描述。似乎那位天纵奇才的林大学士,认为是个人身临其境,就都能掌握这种能力,无须多说。
李好问差一点又把这个名为“屈突宜上墙”的“历史影像”给直接拖拽出来,想想不对,于是面带焦灼,看了看墙头上的屈突宜。
“屈突主簿,我该怎么做?”
屈突宜一脚前一脚后,蹲在李家正厅的屋瓦上,笑眯眯地说:“不急,你肯定能做到的,我非常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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