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宜纵马前行,李好问忙轻踢马肚子让座下纸马跟上。
而老王头也根本不管那叶小楼气得涨红了脸,轻轻提缰,那赶车的骡子就“呃儿”一声,拖着载有张嫂的大车从叶小楼身边越过。
被诡务司的人如此轻视,叶小楼气得满脸通红,但要他放弃跟踪这条来之不易的珍贵线索,叶小楼死都不肯。
于是这位长安县的不良帅死乞白赖地跟在诡务司的大车之后。他生得人高马大,七尺的男儿四尺的腿,跟在骡拉的车驾后并不费力。
但他越是靠近车厢,就越是感到莫名心惊——叶小楼细细辨别,忽然醒悟了自己惧意的来源。他隔着诡务司大车的车篷,竟听到了一种异常可怖的,非人的嘶嘶声。就像是夏日的夜晚,茂盛长草中有蛇虫出没时,那些长虫吐信子时发出的声音。
叶小楼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杀害郑兴朋的嫌疑人可不就是张氏?诡务司纵然不肯承认,但现在张氏出了问题,诡务司还是得带着她到西市来寻找线索。
再看前头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人,这两人头脸身上都收拾得十分整齐光鲜,但是李好问那身浅绿色的官袍,背后竟有一道长长的裂缝还没被补上。
叶小楼是长安县办惯了案子的不良人,自然知道诡务司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才会令李好问如此狼狈。
但诡务司的这帮人,为何要来西市?
叶小楼十五岁从长安县不良人做起,二十二岁被拔擢为不良帅。他对西市的每一个铺子都极其熟悉,却实在想不出,诡务司究竟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诡务司的车驾沿着井字南街向东,然后在第一个路口转向南,越过两间铺子之后,在一间小小的卜肆跟前停下。
“卜肆?”叶小楼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卜肆是替人占卜卖卦解卦的地方。
“诡务司难道还用得着这个?”
众所周知,诡务司背靠钦天监,把占卜解卦的生意直接做成了官方——现在却找来了西市的卜肆。
虽然不明所以,但叶小楼还是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就见卜肆大门敞开,门前硬生生让开一条通路,让诡务司的骡车直驶而入。
叶小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紧跟车厢之后,一起进入卜肆后的院落中。
他跟在骡车之后,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觉得脚下以卵石铺成的地面渐渐倾斜向下,周遭光线也越来越幽暗,不久身边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火把照明。
“难道这竟是在往地下去?”
西市是长安县的辖地,多年来叶小楼对这座市坊的一草一木都已极其熟稔。但他却从不知道,从卜肆进入,竟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一想到是和诡务司一起进入地底,叶小楼心里便打起小鼓。加之进入通道之后周遭空气微凉,这位脾气急躁的不良帅竟然生出一两分恐惧,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双肩摩挲了一会儿。
“屈突主簿,这里难道通往传说中长安城的‘鬼市’?”
车马前方,传来李好问清亮而柔和的嗓音。
“鬼市?”叶小楼在支起耳朵的同时,觉得身上更冷了。
就听屈突宜答道:“非也。李司丞,鬼市位于务本坊西门处,那里是万年县的辖地……”
叶小楼的心稍许放了放——原来鬼市是由万年县管的。
“其实所谓鬼市,不过是平民百姓在秋冬夜里为了贩卖干柴而甘犯夜禁,对外只说是枯柴精作祟。此事诡务司在德宗年间就早已查明,然而官府没有人手过问,便听之任之。‘鬼市’的称呼便也自那时流传下来了。”
李好问清亮的嗓音再度响起:“原来如此,冬夜贩柴,再辛苦不过。既然是百姓的正当营生,那么本司理应行个方便。”
那边屈突宜应着是,骡车后头叶小楼听见,忽然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原本认定了李好问是个纨绔膏粱、轻薄少年,凭借家族荫庇才得官的。但此刻听起来,这小孩竟然还晓得些民间疾苦?
还没等叶小楼彻底转变对李好问的印象,前头骡车突然停了。
“李司丞,就是这里!”屈突宜在前方高声道。
骡车停下的位置刚好较为宽敞。叶小楼一蹿就越过车驾,来到李好问等人身边。
他面前是一座修筑在地下的门户,门楣上写着字号。
叶小楼开口念道:“虫肆……”
屈突宜实在是没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叶帅瞧清楚了,这‘虫’字下面,还有一个‘皿’字……这字念‘蛊’!这里是,隐在西市中的一间‘蛊肆’。”
叶小楼念白字,将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掩饰着伸手去拽拽头上的幞头,心中却在想:蛊肆?……蛊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是‘虫肆’也没有错,将蛇虫置入器皿培育,才能养出最毒的蛊虫。本肆卖的既然是蛊,那本来也是虫。”
一个苍老的女声从这间蛊肆门内响起。这女子咬字极清楚,但是稍许有些音调不正,有些南方异族的口音。
听到这里,叶小楼才终于明白这座隐藏于西市地下的“蛊肆”,售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惊得双目圆睁,伸手举着门上的招牌,磕磕绊绊地说:“难道这竟是蛊……巫蛊的蛊?……”
“溪洞神婆,诡务司主簿屈突宜,与本司新任李司丞一道,前来蛊肆问案。”屈突宜没有理会叶小楼,字正腔圆、不卑不亢地报上名号。
“屈突宜?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门内的人听见诡务司两大首脑的头衔,语气并未显得有多恭敬。
与此同时,蛊肆大门的门板吱呀一响,自内向外打开。一名裹着蓝布缠头,头顶梳着三角髻,周身佩戴着繁复银器装饰的老妇人身影出现在门内。
她一迈步,周身的银器便相互撞击,泠泠作响。面对已下马的屈突宜,这位年轻时想必是位美人的老妇人双眉一挑,口气不善地道:“诡务司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怎么,今日来,是要查我?”
屈突宜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比了一个手势。老王头立即将骡车的车帘揭开,露出里面以怪异姿态仰卧着的张嫂。这位妇人现如今依旧口不能言,只是瞪着双眼望着车驾的顶棚,并且时不时张口,发出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嘶嘶声。
“这是……”
戴着繁复银饰的妇人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她声音小小地道:“一种蛇蛊。”
“此前她一直面无表情,行动呆板,四肢僵硬,但却进入诡务司,对我诡务司中人进行袭击……”
叶小楼闻言这才如梦初醒:敢情诡务司来这里不是为了查郑兴朋的案子,而是刚刚遭袭啊!
那被称作“溪洞神婆”的老妇人缓缓点头,道:“是‘傀儡蛊’。”
“与你的铺子有关吗?”屈突宜沉声问。
溪洞神婆没有说话,而是径直上车,出手如风,按住张嫂的眉心,直接将她钉在那里。原本一直很“安分”的张嫂突然开始挣扎,身体像是蛇类一般,环绕扭曲着,在车中不动摔动,撞击着车内地板和车壁,发出咚咚声。
车驾中的溪洞神婆脸色凝重,半晌,方才将手收回,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张嫂,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是我铺子下的蛊。”
“啊!”
一直在旁倾听的叶小楼一声大叫,险些跳起来。
“蛊术?长安城竟然有人行蛊术?”
哪怕是李好问这样,刚开始涉及诡奇事务的人,也知道“蛊术”被朝廷禁绝。
虽然溪洞神婆说“蛊”只是虫,但事实上,蛊是通过复杂的筛选、培育和饲养获得的一种剧毒之物,危害极大,伤害极强。因此唐律一直将其作为十恶不赦的重罪。
据说武则天时代的酷吏们,曾经在大臣家宅之中偷偷埋蛊,再假意搜出,以此构陷大臣,取其全族之性命。这倒成了蛊的另一项危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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