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万年县的不良帅,姓姜,名叫姜有年。李好问昨日曾见过一面。
“姜帅,今天又是什么案子,需不需要敝司出面?”屈突宜直接问姜有年。
姜有年是个四十余岁、身材粗短的汉子,眉宇间颇为沧桑,缺少叶小楼那等二十多岁青年人才有的锐气。
姜有年见了屈突宜与李好问,连忙叉手行礼,然后面带难色地道:“是‘丁类’案子,但是一定需要贵司出面,才能平息。”
李好问了解诡务司的排序规则,知道被定性为“丁类”的案件,大多只是与“诡奇事务”有一点点关系,既不危险也不严重。
果然,这次的案件也完全不复杂:
长安城中一家姓韩的富户出行,不巧遇上另一户出殡。富户不肯相让,当即与出殡的队伍较上了劲儿。不巧有一只黑色大鸟从韩家的车旁经过。坐在车中的韩氏老夫人见到那只鸟,非说是“煞”。自此韩老太太每时每刻都在念叨,说她遇见了“煞”,命不久长了。
为了此事,韩家人甚至高价悬赏捉拿那只黑鸟,可这是天上飞禽,哪里能轻易找到?
于是韩老夫人终日忧急,茶饭不思,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真如她自己所预言的那样,一命归西。
李好问听了这桩案件,觉得这位老太太需要的其实是一位心理医生。
谁知屈突宜听见“富户”两个字,便双眼发亮。他双手一拍,告诉姜有年:没问题,速速将韩家人带来诡务司,这边保管替老太太解决这个问题。
第 32 章
韩家人进入诡务司的时候, 李好问在旁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确实是富户。
韩家老太太头戴金钗,遍身绫罗, 臂上裹着花纱披帛,披帛上以泥金绘绣着连绵不绝的福寿纹样。人是生得十分富态, 肤色白皙, 完全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但她此刻脸色晦暗,双眼茫然, 视线没有交点,即便在步入诡务司时也喃喃地道:“没命了,我没命了……”
其子是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客商,一面扶着母亲,一面指着诡务司内的照壁,道:“母亲, 您看这八个字,这可是当年德宗皇帝为此衙门亲笔题写的, 连皇家都如此重视, 母亲遇‘煞’这等小事, 一定难不倒他们……”
谁知老太太当场啐了儿子一口, 道:“你尽会哄我,诡务司那个司丞,自己都被个屏风杀了。他们还能帮旁人除煞不成?”
韩姓客商就只能讪笑着说:“万一……万一有用呢?”
韩家人绕过照壁, 就见到容貌清癯矍铄、身材高瘦、气质清雅的屈突宜正负手立在诡务司正厅跟前, 有风吹过,正好将他的衣袂轻轻扬起, 令他看起来一派飘然出尘。
这是诡务司众人事先商量好的,由屈突宜出面。
韩老太太忍不住就收敛了之前对诡务司的轻慢, 先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仙长!”
屈突宜却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盯着韩老太太眉宇之间,皱起了眉头。
“怎么……家母有什么不对吗?”
韩姓客商慌忙问道。
屈突宜掐指一算:“四日……,不,五日之前,你曾见到过一只黑色的,体型巨大,速度极快的……”
韩老太太一吓,连忙点头:“是,正是,仙长……这难道不是‘煞’?”
屈突宜叹了一口气,沉痛地道:“怎么不早些送来本司?”
韩老太太顿时倒吸一口气,眼一直,就要晕过去。
韩姓客商则在一旁痛哭出声:“老太太,是我耽误了你,没信你的话……”
然而韩老太太身体保养得甚好,一时没能晕过去,就听见屈突宜道:“要解除这等程度的影响,本司能是能的,只不过……法器尊贵,动用一次,实属不易。”
韩姓客商这时还有什么不肯的,他眼下就差跪下抱着屈突宜的双腿苦求了:“只要救得了老太太,贵司一切要求,我韩家都照办,照办……”
屈突宜丢去一个“这是你自己说的”眼神,转身便去诡务司正厅恭敬请出了一枚道铃,一边上上下下摇动,一边开始绕着韩家母子转圈。
这枚道铃形制古朴,材料似铜非铜。屈突宜将它摇动时,传出的声音却极为清脆动听:“叮铃铃,叮铃铃——”
说来也怪,在屈突宜摇动道铃之前,韩家母子二人都是极其慌乱,但是铃声响起之后,两人的神情开始渐渐宁定,尤其是韩老太太,她眼中的恐惧与迷惘渐渐消失了,晦暗的脸色开始转晴,嘴角边带上了些笑容……
李好问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知道这枚道铃是屈突宜刚才去法器库取出的一柄法器,是评级为“黄荒”级别的法器,也就是说,这法器的法力并不强大,但也没什么弊端,不会给施法者带来风险。
但在李好问看来,这枚法器还是挺有用的,效果也许比心理医生的能力还好不少,一旦使用,韩老太太忧虑尽去,满脸轻松,似乎她此刻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不必再为人生的任何事担忧……
在屈突宜郑重宣布前些日子路遇出殡时沾染的邪气已从韩老太太身上完全祛除的时候,母子之间的关系也恢复到最佳——
韩姓客商表示,他“早该听老太太的”帮母亲驱邪,而韩老太太则细细回想起过去那几日,感觉她身上沾染的“邪气”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不该令阖家如此担忧。
这对母子一和好,韩姓客商便从袖中掏了五枚金珠出来,恭敬递到屈突宜手中,再三拜谢“仙长”。
这对母子一离去,李好问忙去问屈突宜。
屈突宜将收到的“驱邪酬劳”尽数交给章平,让他入账。听见李好问好奇地发问,便悄悄凑到李好问耳边道:“这副道铃,有个外号,叫‘听劝’,专供倔脾气老人家使用。”
李好问恍然:“原来如此!”
这个“丁类”案件说简单实在是太简单,一切都来源于韩老太太那个“见煞”的执念,谁劝也不听,可以说到了偏执的程度。
这在现代,恐怕需要心理问题专家缓缓开导,但在这大唐,“听劝”道铃摇一摇,竟然就自然破除了老人家心中的执念,同时也自然而然让她相信了身上的邪气已经被驱除。
李好问心里琢磨:这事儿吧,好像不太科学,但是确实有点“讲逻辑”。
“除了让人‘听劝’的功用之外,它就只是一件普通法器,能够安抚情绪,澄心涤虑,令人感到心怡神悦而已。”屈突宜对这道铃评价不算高,毕竟级别就摆在那里。
李好问却不觉得法器有什么贵贱之分:焦虑社会,这种法器很实用啊!
不过……李好问想了想又问:“韩老太太所见的,真不是‘煞’吗?”
原本李好问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可是自从来到这个与他的认知略有偏差的“大唐”,李好问就再也不敢凡事都“想当然”。
林嫱留下的诡务司宗旨是“尊重科学讲逻辑”,而在李好问的潜意识里,在这个大唐,可能要连“不科学”也一起尊重一下才行。
关于“煞”的线索,他觉得最好不要轻易放过。
听李好问问起这个,屈突宜伸手抚着颏下的小胡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李司丞问得好,不过,如果真的是‘煞’,那韩老太太眉宇间的黑气,就不是‘听劝’道铃能解决的了。到时本司自然还有别的手段。”
李好问一拍双手:妙啊!
这是妥妥的反证法,既解决了问题,又证实了没有隐患。
唯一的问题是——真要收五个金珠这么多吗?
屈突宜似乎猜到了李好问心里正在嘀咕这个,当即冲诡务司正门一指,冷笑一声道:“郎君以为,这长安城里,什么人会整天担心自己见煞,‘见煞’后又能找到诡务司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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