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地出屋子,去开院门。
宣怀风想到林奇骏要出现了,饮酒时高扬的振奋快乐的精神,未免消失了两分。
心里也奇怪。
从前他对林奇骏那样亲密,少见一面也要心里难受。
现在是多见一面,都要不满了。
自己这样巨大的变化,也不知是不是太绝情。
但转念一想,大兴洋行加入外国商会一事,故意在海关查抄的时候才说明,是林奇骏给了海关一个大大的耳光。
林奇骏这样给白雪岚难堪,让白雪岚受了许多说不出的气,难道就不绝情?
还有白雪岚说过,商会那边,竟想在竞选上搞鬼,让林奇骏抢白雪岚的位置。
这更是岂有此理!
原来自己也是很护短的。
谁让白雪岚吃亏,自己就不满谁。
很快,新到的客人已经被白正平请了进来。
本来众人都以为来的是林奇骏,白雪岚绝对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想法,只捏着杯子继续喝酒,宣怀风自然也陪着他安坐。
只有白云飞做主人的,为了表示尊重,站起来微笑着等待。
等到帘子一掀,露出来人的脸来,所有人都一愣。
宣怀风几乎是跳起来的,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赶紧过去,帮来人提小手袋,又去说扶。
白云飞也急忙过去帮忙。
宣代云肚子越发圆滚,几乎到怵目惊心的程度,脸色却很红润。
她左边是宣怀风,右边是白云飞,便一手扶了一个,左右转着脸,把他们两个都看了看,笑道:「听张妈说,今晚这里有八珍席,白老板的朋友都要来吃。我想,若论朋友,总该算上我一个。所以,我就做不速之客,特意过来,祝贺白老板身体康复。」
白云飞感激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如此,叫我怎么……」
没说下去,只温柔地搀着宣代云往饭桌走,请她上座。
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两个容色出众的年轻男子在身边当珍宝似的小心搀扶,那是说不出的满足。
宣代云入了坐,让白云飞也坐,扭过脸,对宣怀风说:「要不是看在白老板面上,真该骂你一顿。你来吃他的席面,怎么就对我封锁消息了?你公馆里有电话,打个电话来也舍不得?」
白云飞怕宣怀风尴尬,忙说:「不能怪他,连我也没想到给您打电话呢。不是不把您当朋友,我是怕请不动大驾。」
宣代云对白云飞,一向是格外宽容和顺的,果然不再讨论弟弟的过失了。
眼波一转,落在白雪岚脸上,微微颔首,「白总长,好久不见。」
白雪岚便回她一个洒脱的笑容,也是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便算打过了招呼。
多了宣代云这个不速之客,白正平夫妻很是高兴。
林奇骏没有出现,小牌眼看是打不成了,那打牌抽头的赚钱计画恐怕落空,还倒赔一桌席面。
没想到这位年太太自投罗网,刚好可以顶替林奇骏,当个牌搭子。
可算是柳暗花明。
因此,白正平高高兴兴地又端了热酒上来,说:「年太太,您今天送来的香蕉,我外甥很稀罕呢。这是老黄酒,暖和,再多吃两口菜,吃饱了打牌,精神足,手气旺。」
宣怀风刚要发言。
她姐姐却抢在了头里,笑着说:「多谢你了。但医生叮嘱过,我现在连一口老黄酒也不能喝。就算我想喝,我这个弟弟,也一定会当拦路虎的。」
白云飞问:「酒不喝也罢。这鸡汤还是热的,喝一碗吧。」
亲自勺了一碗,送到宣代云手里。
宣代云双手接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了一声多谢,然后问:「我是个中途插进来的。你们刚才饮酒,定然很热闹,有什么有趣的事?」
宣怀风说:「刚刚正在说,主人家要唱几句什么,作为庆祝。」
宣代云喜道:「这很好啊。我有耳福,竟赶上了。白老板,请您一定要唱,我最喜欢听您的戏,必定洗耳恭听。」
白云飞下意识地转过脸,扫了白雪岚一眼,笑道:「那,我只好献丑了。」
拿起面前的小酒杯,满满地饮了一杯。
然后把酒杯倒盖在桌上。
毕竟是戏台上有经验的人,这两个动作,做得很是漂亮,简简单单就吸引了众人目光都安静下来,静待他开腔。
白云飞不慌不忙,拿起一根筷子来,往那倒盖桌上的酒杯上一敲,便是一声极清脆的音。
他和着那清脆的拍子,抑扬顿挫,唱道:「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
众人开始都含笑欣赏着,但听了几句,脸色便都有些隐约的不安了。
宣家姐弟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白雪岚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手掌在桌上一拍,如神来之笔,恰恰接上白云飞敲酒杯的一下重音。
他一边击着桌面,一边便接了下半阕,缓缓唱曰,「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声音低沉,别有慷慨壮阔之气。
一曲既罢,席上一片沉寂。
这沉寂之中,忽然又响起一阵掌声。
原来是宣代云。
她用力地鼓着掌,笑道:「好,好,这是很精彩的合作。」
对着白云飞,露齿一笑。
转过头,对着白雪岚,也是露齿一笑。
态度比先前亲热了许多。
宣代云又说:「为着这精彩的一曲,大家都应该饮一杯。」
大家都热烈响应,把酒杯倒满举起来。
宣怀风关心姐姐的身体,怕她一时激动,真的饮酒,赶紧在她面前的空杯子拿勺子勺了一点清汤,权充酒水。
于是大家齐齐起立,互相碰杯,很热闹地饮了一杯。
白云飞心里感动,眼眶隐隐觉得热,笑着说:「能认识今天在座的几位朋友,那是我白云飞的福气。为感谢这上天给的福气,我要敬老天爷一杯。」
他亲自满上一杯酒,走到院子里,对天拜了拜,把热酒横一线撒在地上。
神色恭谨。
敬了上天一杯,回到屋里,仍坐回酒席旁,劝客人吃菜。
又吃了小半个钟头,酒席也要撤了,太和楼的伙计过来白宅,张罗着收桌子碗碟,另一边厢房里,白云飞的舅妈早搭好了牌桌子,连一人一杯提神的浓茶都准备好了,笑吟吟地请他们到麻将桌子上去。
宣代云和白雪岚都理所当然地上了阵,只有宣怀风摆手,说:「我不爱打牌,请容我在旁边观战。」
宣代云伸过手来,在他胳膊上重重扭了一把,半笑半骂着说:「我坐在牌桌子上了,连你上司都给点面子,怎么你反而不肯陪我一陪?你来不来?要是不来,我可要骂人了。」
宣怀风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坐到她下家凑数。
白正平这时候端着一盒筹码过来分派,一脸笑地问:「请问各位,打多大的呢?」
宣代云朝着坐她对面的白云飞,慰藉地笑了笑,偏过头,问上家的白雪岚,「白总长,请你决定吧。」
白雪岚随口回答:「我打牌,至少十万一底。」
宣怀风一惊,没想到白雪岚说的数额如此之大。
连白云飞也说:「这是不是太大了?」
宣代云却表示赞同,说:「不,十万就很好。我不能玩太晚,只能打四圈。」
白正平和他老婆听见这个数额,心脏狂跳,早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四圈就够了,四圏就够了。」
于是白雪岚、宣怀风、白云飞、宣代云,三男一女,在电灯下砌起四方墙来。
白正平端着半个空盒盖子在旁边观战,每有一牌输赢,赢家收了筹码,都丢一份到空盒盖子里,这就是抽头。
四人各坐了东南西北,都是满怀心思。
白雪岚不吃宣怀风的牌,不吃白云飞的牌,为了公平起见,宣代云的牌,他也不吃。
宣怀风对白雪岚的牌,还是敢吃的,但姐姐的牌,他不敢吃。他又不想赢白云飞的钱,所以白云飞放炮,他都装做没看见,通通放过。
宣代云上下家的牌都只管吃,但是待对家白云飞,却也是非同一般的优待,从没胡他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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