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亲姐妹一般手挽着手,婀娜地走到公寓门前,不经意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人从隔壁一个巷口摆着的破凳子上忙忙地站起,朝他们走来。
小飞燕看清了,惊讶地问,「谢先生,怎么你在这等?今天城里戒严,学校要我们留在教室里,刚刚才让走。补课是两点钟,我以为先生不会来了。」
梨花说,「哎呀,那岂不是在外面等了一个多钟头?可真不好意思。」
谢才复不介意地笑道,「没等那么久。我在京华楼避了避,街上有人走动了,我才出来。想着既然都进了城,不要无功而返,等一等无妨的。」
他说这番话时看着沉着,其实心里怦怦乱跳,不敢直接把目光放在梨花脸上。等说完了,又补了一句,「大小姐,今天城里乱糟糟的,您就职的那家洋行,大概也给您放一个假吧?」
说这句时,眼睛才往梨花瞧了瞧。
唯恐让人家小姐觉得无礼,赶紧又把目光矜持地移向一旁。
小飞燕笑盈盈接道,「是呢。姐姐平日忙得人影都不见,若不是洋行给假,她难得来看我。」
进了大门,上楼到了门前,小飞燕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三人进去。
小飞燕请谢才复在小客厅先坐,自己到房里去取英文书。谢才复刚刚坐下,见梨花亲端了茶来,赶紧又站起来,伸双手接了茶,不安道,「陆小姐,生受您了。」
梨花往常见惯了恩客们风流荒唐的模样,对谢才复这样局促的腼腆,倒觉有三分新鲜可爱。略一打量,虽然长衫能看出穿了多年,但洗得干干净净,蓝里透白,脖子上一条围巾也很整洁。
一个丧妻的男人,还带着一个孩子,能把自己打理得这样整整齐齐,倒是颇为难得。
因心中想着,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谢才复本有不敢言之事,受梨花两眼,心跳怦然,暗忖,难道我露了形迹,让她瞧出来了?不好!恐怕要被人家当成下流犯。我受些嫌疑也就算了,唐突了佳人,那才是无地自容的罪过。
心虚起来,手也不知道往哪摆,不知如何就翻了茶。热茶烫在手上,谢才复吃疼地哼一声,手忙脚乱去扶翻倒的茶杯,连声说,「抱歉,抱歉,你看我这笨拙……」
梨花关切道,「别管杯子了,快看手有没有烫到。」
拿起谢才复的手瞧,已见烫红了一片。
「这要快涂烫伤膏,不然过一会就要起水泡了。」
一转头,忽然发现小飞燕拿着英文书站在门前,拿眼睛瞅着他们俩。
梨花忙不迭把谢才复的手松开,不知为何飞红了脸,对小飞燕埋怨道,「还呆看什么?谢先生烫了手,你快去柜子里找找有没有烫伤膏。」
谢才复还在说,「不用麻烦。」
小飞燕已经应一声去了。
不一会,果然找了一盒开过的烫伤膏来,只剩盒底薄薄一层。
梨花瞧了瞧说,「这看着恐怕有四五年了,只怕早没了药力。到街上再买一盒新的罢。」
说着打开小提包,掏出一块钱,要小飞燕到街上去买新药。
谢才复打翻了茶,已觉得不好意思,此刻再三地推辞,唯恐让梨花多花销,自己沾了盒底的药膏涂在手上,「这样就行了,也不疼。」
说罢,将茶杯茶碟移到一边,取桌旁的毛巾擦干桌子,将带来的书本放在桌上,先对梨花点了点头,转过脸,对小飞燕拿出先生的从容口气来,「今天还是教一个钟头罢。现在三点三刻,算我四点钟开始,那应该教到五点钟。你过来坐下,我们开始讲罢。」
既是开始教功课,梨花不好在旁边直瞪瞪瞅着,找个借口避进房里,在半旧的沙发上坐了,打开小提包,翻出五六根彩线来。
一边悠闲地拿彩线打络子,一边听着客厅里传来的谢才复对小飞燕耐心的讲解的声音,倒是生出一种罕见的安宁和满足。
第四十六章
等谢才复离开,梨花才和小飞燕告别,离了公寓。
回到舒燕阁,粉蝶走进来说,「你可回来了,下午楼里闹了一大场呢。」
「出了什么事?」
「妈妈说玉珠挨那一耳光成了半个聋子后,越发不中用了,勉强接个客人,又惹得客人不高兴,这样白养着也是费钱。今天叫了鲇鱼窝的人来,要把玉珠卖掉。玉珠知道了,攀着那头走廊栏杆要往下跳,好不容易才拦住了。」
梨花一惊,忙问,「玉珠现在怎样了?」
「我们好说歹说,求了妈妈暂不要卖她,她才没再寻死。现在写意在她房里陪着她。一群姐妹私下商量,大家多少出一点,把玉珠的赎身钱给凑了。不指望赎了身就能过上好日子,好歹别落到那下三滥的野鸡窑子里去。到那烂泥似的地方,为三毛五毛被浑身臭汗的男人往死里糟蹋,还能算个人吗?」
粉蝶看看左右无人,又压低声音,「别说我嘴坏,论一句理罢,玉珠头两年新鲜时,也把住过几个有钱客人,赎身银钱早该赚到了。如果不是把钱白白花在那些害人的东西上,也不至于有今日。当初她跟着客人抽,我劝她别抽,她还嫌我多嘴。如今可不应了个准?」
梨花叹了一声,「各人作孽各人还。只是她到了这一步,没有我们眼睁睁看着不帮忙的道理。就只当帮我们自己罢。」
便拿钥匙开衣箱,从衣箱里面翻出一个小木头盒子。
那木头盒子上也有一个小锁,梨花把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又在梳妆台小抽屉里找出另一把钥匙,把锁开了。
掀开盒盖子,满满的一盒子钞票,却大半是小额的,并不见几张大钞。
梨花把仅有的三四张大钞挑出来,叫粉蝶过来,递给她说,「这是我的一份。」
粉蝶正要伸手接,眼睛不经意往盒子里一瞥,失声道,「呀!就剩这么些了,你这阵子花了多少去?我就说,供书教学,养大小姐,哪是我们这些人有能力做的?说是妹妹,不过是外头认来的罢了,真为了她什么都不顾,这可不成。梨花,你如今也是旧客渐少,新客不来的,不留几个防身的钱,将来这里待不住了,你是去讨饭呢,还是到野鸡窑子挣食呢?」
梨花轻啐了她一口,「要死了,青天白日地咒我干什么?钱花了就再挣。我妹妹又不读一辈子书,也就为难这两年。」
把钱塞到粉蝶手里。
粉蝶犹豫着,往她身上打量,「天眼看就冷下来了,你难道连一件新袄子都不做?」
「去年那件还能穿,今年就先不做了。」
「你去年那件不是烤火时烧了一个洞?已经不能和那些新来的比娇嫩了,不穿得光鲜漂亮些,更招不到客人。」粉蝶想了想,把两张钞票放到梳妆台上,「你这份少出点罢。」
梨花拿起来,又塞回去,「在这楼里做姑娘的,谁没有自己的难处?我这里少出点,又让谁多出点?拿去。我自然会想办法。」
粉蝶只得拿了钞票走了。
等月亮上来,街上霓虹灯一处接一处亮起,舒燕阁也渐热闹起来。梨花仔仔细细化了一个浓艳的妆,换过一身衣服,便在房里等。
不料一整个晚上,楼下叫别的姑娘都有,粉蝶还被叫了两三次出去,偏梨花一次也没人叫。
梨花等到深夜,只能熄灯睡下。
躺在床上,不禁想起爱国义演的募捐,为着小飞燕在学校的面子,实在不能不交。
那还是小事,可下个月女子学校的费用也该交了。
又想到天越来越冷,如今女学生们也有穿大衣上学的了,今日在校门口,见妹妹外面只套着一件半旧的薄棉袄,看着着实可怜。
如实在要俭省,恐怕只能真把英文补课给停了,但想起谢先生对这份兼职的补习十分珍惜的样子,却又不忍。何况又省得下几个钱?
她思来想去,一夜不曾入眠。
次日便起了个大早,索性换上外出的衣裳,和妈妈打个招呼,出门去了。
第四十七章
无独有偶,和梨花一样,宣怀风也是一夜不曾睡好。
他倒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白雪岚白天许诺的「酬谢」,无论如何也推却不了。
一晚上…………(此处螃蟹)——,那张坚固的大床几乎要被摇塌,宣怀风腰酸背痛,打算要睡到中午时分补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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