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只好上前一步。
白太太和蔼地问,「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宣怀风看这端庄的贵妇人说话时,还握着那把淫乱罪证一般的金如意,想起这东西曾经如何粗糙地摩擦过自己身体,早羞愧狼狈到不堪,好像丑事都在光天化日下完全暴露了。
俊脸上的两腮,直透出血一般的殷红。
其实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只要大众不知情,就不会太在意。可宣怀风在精神上,颇有些洁癖,未必凡事往实际上想,却要问心里过不过得去。
否则,从前重病住院时,他也就不会不顾自己性命安危,非要立即把展露昭和他带来的大夫一起赶走了。
他向白太太鞠了一个躬,勉强用镇静的声音答道,「我是拿薪水为总长办事的人,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话?太太有什么事要我办,只管吩咐就是了。」
白太太心里也是诧异。
能把自己儿子哄住的人,总该有几分手段。
何以这样轻易就受了惊吓?
只把他叫到跟前,说了一句话,他就已经脸红得不像话,仔细听他说话,声音也微微颤抖。
白太太只道是装出来的,打量宣怀风两眼,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在假装。
她眼睛在宣怀风身上逡巡着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天你见到的那位韩小姐,眼下就住在他们韩家设在城里的公馆。你帮我把这把如意拿了,送到她公馆里头去,就说这是你们总长从首都回来,给她带的一点心意。」
把金如意递过来。
宣怀风听了是这样的任务,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东西落到白太太手里,已经够尴尬了,如果还要被送去给韩未央,那又是另一种尴尬。
虽然别人未必知道它如何地被使用过,但宣怀风自己心里是明白的,既然自己明白,就绝难装作不知道。
设想韩未央收到这东西,偶尔无聊了,把它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把玩,那是怎样一个场面?
但金如意到了眼前,又不能不接。
宣怀风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接,两个胳膊竟也微微颤抖。
不料却接了一个空。
白雪岚在他之前,先把金如意轻轻巧巧地拿到了手里。
白太太瞪白雪岚一眼说,「你才刚刚进门,就要把我气死吗?」
白雪岚露着很孩子气的笑容,回答道,「哪里。我是忽然想起,那位韩小姐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既然来这里拜访过几次,礼数上头,我很应该亲自去回访一次。我就亲自带礼物上门好了,用不着派副官去。」
白太太问,「不要哄我。你真愿意去拜访她?」
白雪岚一点也不愿意地说,「愿意。您以为我不肯和她打交道吗?你打个长途电话,去问堂兄,我在首都,也常和她有些来往。」
白太太露了笑容,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们年轻人,就尽管多来往罢。人家是个姑娘,不能总只是她主动上门,像什么话?」
孙副官见母子到此,算是将话说了一个段落,便见缝插针,向白雪岚说,「总长,给各房送礼的事,我一定给总长好妥。只不过,上次我似乎听总长说过,五司令那里,除了寻常礼物外,还另有一些东西要送过去。而且总长当时说了,这是要紧公务,要亲自送过去的。」
他这番话,完全就是胡诌。
可是,用郑重的口气说出来,完全像真的一样。
白雪岚和他早就培养出默契,当即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嘿一声,「果然。要不是你提醒,我非把这个忘了不可。五叔家的,你不必送了,我这就亲自给他送过去。」
对白太太说,「母亲,儿子有要紧事,先往五叔家去一趟。等我办了正事,再过来陪您说话。」
又用长官的口吻问宣怀风,「那两份兵工厂筹备的文件,你不是写好了吗?放哪了?」
宣怀风站在这里,早就如芒在背,现在白雪岚给他这样一句问话,就是给他一条逃出花厅的生路无疑,垂手站直了回答,「文件已经写好了,放在公文箱里。」
白雪岚说,「你赶紧去找出来,再陪我去见五叔。」
说完,和白太太打个招呼,趁机把宣怀风从白太太跟前带走了。
宣白二人既去,花厅里剩了白太太和孙副官。
孙副官不敢耽搁,到外面唤了几个听差过来,叫他们把箱子从花厅里抬出去。
白太太对孙副官说,「大司令和姑太太这三个箱子,交给我罢。我本就要过去一趟,顺便带了过去。」
孙副官笑道,「这是太太体恤,免了我多跑一轮。」
白太太淡淡道,「我体恤人有什么用,别人不体恤我呀。都勾结到一块,把我当睁眼瞎子哄。赶着说要到五叔家里去,撒谎时嘴很快,倒是忘了送给五叔的两个箱子,还搁在花厅里呢。」
孙副官苦笑着说,「这还有什么说的。总长那脾气性子,也就求太太包容点了。」
白太太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倒是无可奈何地露出一个微笑,「罢了。你叫听差把送五叔的两个箱子抬了,送到雪岚院子里去,让他圆了这个谎也罢。儿子要骗娘,当娘的,也只好把自己做个傻子。不然,他都这么大了,我难道还拿棍子打他一顿?」
第五十五章
宣怀风跟着白雪岚,直出了小花园的月亮门外,心还是扑扑地跳。
白雪岚也是沉默的,只在前面领路。
宣怀风在他背后跟随者,这里绕一个弯,那里拐一个角,入目完全是陌生的楼房景致,再一看,白雪岚手里还拿着那金如意,越加的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在后面拉了白雪岚的袖子一下,问,「你这是走个没完了?」
白雪岚顿时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往他脸上看一看,忽然微笑了,握着他一只手腕,不由分说地拖到墙边一株掉光了叶子的老藤下,低声说,「我先把话说在这里。我对那位韩小姐,是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她对我那点子意思,也绝不会和爱情有关系,大概是想着我的枪械,不然,也就是想着兵工厂。」
宣怀风毫无预兆地被塞了一颗定心丸,吃下去倒是一肚子尴尬,涨红了脸道,「何曾问你这个了?你靠得太近了,站开一点。」
白雪岚完全不理会他要自己站开一点的话,仍旧挨得鼻尖快碰上鼻尖似的,笑着说,「你刚才在我母亲面前,身子都难过得打颤了,不是为着韩未央吗?那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看白雪岚垂着眼睛,瞄在自己手里握着的金如意上,便「哦」了一声,把金如意拿起来,在宣怀风面前摆一摆,呵呵笑道,「怕什么?早擦干净了,没留下味道。」
宣怀风大窘,眼睛瞪得亮亮的说,「白雪岚,你真极无聊,我懒得和你说什么了!」
白雪岚说,「嘘,你还当在首都公馆里,这样大声训斥我?我是不怕你训斥,可让旁人听见了,要误会你挟制了我。」
宣怀风一时忘情,声音放大了些,被他这一提醒,想起这是白雪岚父母所住之地,顿时气势全跌下去。
连忙左右张望。
幸好,不曾见到有人。
再看白雪岚,发现他正在偷笑呢。
宣怀风就知道白雪岚是在逗着自己玩,磨牙低声道,「我揪着心,一点不敢疏忽,你倒很自在。好,你好!」
把白雪岚肩膀上推了一把,转身要走。
白雪岚忙拦着他,「别气,别气。就是看着你很紧张的样子,才逗一逗你,没想到弄巧成拙。给你道歉还不成?」
宣怀风看他那只手臂,仿佛又要搂到身上来,紧张地又左右一看,低喝,「别动手动脚,就不看看地方吗?」
白雪岚打量他脸色,心知这个时候不能强来,笑着缩了手,正要说些什么话来岔开。
宣怀风却不容他再说,一伸手,把白雪岚手里的金如意拿了,自己藏在大衣底下,想自己走开,但举目一望,自己完全不知道去路,就是想找一个无人的小房间,让自己稍喘一口气,也是茫然全无头绪。
一种身在异乡,寸步难行的感觉,便笼罩了全身上下。
只是怔然站着。
白雪岚问,「怎么站着不走?」
宣怀风问,「走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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