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把两个金色的东西拿出来,往那头子手里一塞。
但凡贪腐的人,都懂这有乐同当的道理。
他们到货仓下面捞了一回,总不能不分一点残羹给上面的。
那头子被塞了东西在手,低头一看,倒是乐了。
原来又是两个西洋小闹锺。
其实他已经偷偷藏起了一个,现在长官又借花献佛给他两个,加起来,那就是三个了。倒手出去,至少可以卖个四五十块钱。
今晚这差事不赖。
那头子便笑着说,「你们都是长官,和我一个粗人客气什么,这怎么好意思白领受。」
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小西洋闹锺揣怀里,又问,「检查过了没大碍,这船是不是能放了?嘿,这原不是我该问的,不过这船的船长问过我几遍,我看他着实可怜,代他向各位长官问问。」
那位「丁科长」把手一挥,说,「急什么?检查过了,还有别的程序,衙门里自然会办事。时间不早了,这最后一桩总算办完,回家去罢。」
领着组员下了船,坐上停在码头旁的汽车走了。
但那汽车其实并未走远,按照白雪岚的指示,开到一个大货柜后面,隐藏起来,默默匍匐。
宣怀风今晚,算是领教到白雪岚的手段,看他这样,知道他必有深意,所以也不问,就坐在车上等着看后续。
就这样等了大概半个锺头,忽然听见汽车引擎声,又响了几声喇叭。
仿佛有人坐汽车来了码头大铁门那头,按喇叭叫人来给他开门。
不一会,一辆汽车开到洪福号停泊的岸边,便有两个人影从车上下来,匆匆往洪福号去。
晚上码头光线晦暗,宣怀风瞧不清车牌,也瞧不清车上下来的人的脸,但其中一人的身形动静,却有几分熟悉。
他不知不觉想到一个亲戚,心便狠狠一抽。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他冰冷的手握了,抚慰地紧了一紧。
宣怀风强自镇定下来,低声问,「他也陷进去了吗?」
白雪岚叹了一口气,说,「我原只盼着他只是贪点小便宜,如今他一现身,同谋的身份是确凿无疑了。怀风,你要坚强。」
宣怀风苦笑道,「这后头四个字,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姐姐说了。」
夜黑风高,汽车才不引人注目地开离码头。
依然是先回到先前僻静的小楼,换过衣服,换回白雪岚常坐的林肯轿车。
白雪岚在车里说,「如今城里夜生活也多,跳舞的刚刚开场,不如我们先不要回公馆,去哪里疏散一下吧。」
宣怀风说,「你瞧我现在,是可以疏散的样子吗?」
白雪岚柔和地注视着他,说,「你心里不痛快,我是很明白的,这里头多少有我一分罪过。」
宣怀风说,「他们要走这条路,不关你的责任。不过掺在里面的白色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
白雪岚说,「你要是信任我,现在不要问,过几天就知道了。」
宣怀风说,「我除了你,还能信任谁。」
白雪岚听这一句,说得有一些苦涩凄惶,叹道,「你过来,让我抱一抱罢。」
从前他说这种要求,宣怀风都是不理会的。
今晚却出奇的温顺,大概也是心里乏累了,闻言便挪过来,在白雪岚身上默默靠了,把半边脸贴在白雪岚的西装上。
白雪岚回公馆的路上,就这样把手搭在他腰上,一直搂着他。
轻柔的。
仿佛搂着一根脆弱,但又令人温暖的白色羽毛。
第3章
年亮富半夜坐着汽车,赶到海关扣留船只的北码头。
他是海关负责稽查的处长,职责所在,也常常需要到这里来,当然,在这里权威是相当大的了。是以他的座驾,看守大铁门的人都知道,听见喇叭响,赶紧过来给他的汽车开门,笑着招呼道,「年处长,这么晚还来办公务?」
年亮富哪有心思和这种不相关的人寒暄,冷着脸把头一点,问,「今天扣了一条船,是大兴洋行的,叫洪福号,停哪儿了?」
看门的指了方向给他看,他就赶着叫司机开得靠近过去了。
登上船,自然也是见着那看守的几个海关兵,年亮富掏出处长的证件,几个兵自然只有奉承的,当然也不敢胆大包天,问他为什么半夜过来。
年亮富把情况向他们问了问,知道有人来检查过,倒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恰好就查到了不该查的地方,追问着,「那个科长叫什么?他们过来检查了多久?都查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乱翻货物?」
那看守头子怀里正揣着西洋小闹锺,哪有不帮忙掩饰的,忙装作很老实地回答说,「证件一定没出错的,我仔细看了的,但没记住名字,大概那科长姓丁。这不是循例的事?所以他们也没怎么查,就在甲板上看了看,又顺着楼梯往下拿手电筒晃了几下,那么一小会,哪有乱翻货物的工夫。」
年亮富冷笑道,「你们这种人,滑头滑脑的,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难道我不清楚?那位丁科长我也听过,惯会捞油水,等我得了空,打个报告叫人查一查才好。」
那头子讷讷地,低着头不敢再说。
年亮富认定了他们只是揩了油,那倒不在话下,反而放心下来。
年亮富说,「既然已经检查过了,那就没有继续扣留的必要。把人家船员都放出来,让他们把船开走。」
看守的头子诧道,「今晚就开吗?要不要等到白天?」
年亮富板着脸说,「明天还有抽检的船要扣下,你看看这码头,还有空位吗?不懂就少多嘴。」
他是货真价实的处长,这些扣押船只,稽查的事,按理也归他管的。
那看守头子哪里又知道别的。
更不知道衙门里头释放扣押船只,有哪些公文,做哪些手续。
看年亮富的脸色,知道他今晚心情是不好的,谁也不敢惹这个大人物,赶紧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办,把船员都放出来,又叫他们开船停回西边商行惯用的码头去。
船长不想今晚就可以走,喜得对年亮富道谢,又说奉承话。
年亮富不耐烦地挥袖,说,「叫你们少东家还人情?这话可说差了。本处长向来不徇私,公事公办,你们是通过检查的,所以才叫你们开走。别在这碍着我们做事的地方。走罢,走罢。再不走真扣下了。」
他下船,站在岸边,看着洪福号上水手们忙活一阵,起锚鸣笛,缓缓开走,自己才上了汽车。
想起电话里头,绿芙蓉吓得那般模样,不能不去慰藉一番。
反正和宣代云吵了嘴,做丈夫的负气出来,一个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这是既慰藉美人,又振作夫纲的两全之计。
年亮富便吩咐司机,「去小公馆。」
到了小公馆,绿芙蓉的妈,莫大娘听见汽车喇叭响,知道是年亮富来了,忙忙地过来给他开院门。
年亮富见着她就问,「你家姑娘睡了吗?」
莫大娘说,「哎呀,哪里能睡?本来已经坐在餐桌子旁边,要吃晚饭的,谁知道忽然来了一个电话,她接了电话,就给年大爷您打电话了。后来就推说没有胃口,不要吃饭了。我又见她哭。幸亏年大爷您来了,她也只听您的话。」
说着,把年亮富往里头让。
年亮富在这里,俨然已是半个主人,也没什么可客气的,掀了门帘,径直进了绿芙蓉的房里,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攥这一把梳子,正在发呆,便走上去说,「这样可不好,你要梳头化妆,对着镜子也没什么,怎么呆坐着照它?小心魔怔了。老人们说这东西摄魂,大概有一点根据。」
若是宣代云在,必要大大吃一惊。
她是许久未见过自己冷心冷意的丈夫,对女人这般体贴温存的。
绿芙蓉在镜子里瞧见他,轻声说,「呀,你总算来了,看我这样的担心。」
把手里的梳子放到桌上,站起来对年亮富说,「你早这样说,我就不在镜子前坐着了。我听你的,我们到沙发上坐吧。」
她先就坐在软软的沙发里,把背舒缓着,轻轻挨着沙发靠背,扭着半边身子,低低地说,「你过来呀。」
这一扭,腰线极美,是无比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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