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在屏风后面说:「亏你生在民主时代,这要是生在战国,你八成又是一个始皇帝。」
不多时,换好衣服出来。
和白雪岚一道吃过早饭,又做了一番准备。
看着钟点差不多了,两人一同坐上那辆林肯长汽车,车头上署旗招摇地往戒毒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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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院这一天,自然是极为热闹。
虽说不要太闹腾,但毕竟这是一件社会事件,也有三五个记者得到消息,在人群里挤着,盼着得到一条好新闻。
有布朗医生、费风等戒毒院的准员工,有为戒毒院出了物力财力的一些生意人,另外,如承平、黄万山等,虽不是被下请帖请过来的,也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来参加仪式。
略一看,宾客倒也过了百人,外加上围观伸脖子的路人,把戒毒院刚刚涂过新油漆的大门堵得满满的。
在那两扇大门往上,是戒毒院正门,中间便系了一条红绸带。
绸带中间,挂一朵很大的绸花。
等海关总署的汽车到了,护兵从车上跳下来,动作漂亮地打开汽车门。
白雪岚和宣怀风一前一后,弯着腰从汽车里出来。
两人都穿着军装,人物风流,英姿飒爽,并肩在那里一站,真真如一幅阳刚气十足的美丽图画。
也不知是谁先起头,拍了一下手,四周的人,便轰鸣般地鼓起掌来。
承平今日充当了司仪的重任,赶紧过来,把接受掌声的白雪岚和宣怀风领上台阶,接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轮激情澎湃的讲演。
这讲演稿子本来应该是白雪岚讲的,但白雪岚嫌气闷,把这个任务转给了副官,宣怀风也欣然承担下来。
承平站在临时搭起来的讲演台上,介绍了一下白雪岚和宣怀风的身分,然后大声说:「现在,请海关总署的宣怀风先生,为大家说一番话。」
他率先就把两只手举到半空,用力鼓掌。
国人一贯以来的习惯,首先是重衣冠外貌的,着见宣怀风穿得精精神神,腰上别着银光澄澄的手枪,且又貌比潘安,儒雅而威严,那就如戏台上赏心悦目的大红角登场,顿时来了兴致。
宣怀风刚一上去,演讲台下有人叫了一声好,劈里啪啦地又鼓起掌来。
宣怀风见下面这么多人,微微把头一点,脸上带着镇定的笑容,便演讲起来。
他从前是当过教师的,站在台上,心里只把下面的人当成自己教过的学生,倒是没有一丝紧张,很流畅地把撰写好、背得很熟的讲演稿,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
像这种剪彩的演讲,其实都是官样文章,底下的宾客和群众,除了少数真正热心的一群外,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的,只因为宣怀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声音又好听,就不断地喝彩鼓掌。
宣怀风说过海关总署对戒毒院做的工作,戒毒院对社会民众的意义等等大道理,说到「谢谢各位的支持」,下面知道他说完了,又是一阵掌声。
到这一步,按照计画好的步骤,他就应该鞠一躬,然后下台。
但宣怀风却没鞠躬,也没转身下台。
他站在原地,身姿笔挺,一双黑眸晶莹剔透地转了一周,扫过下面一圈,对着麦克风,每字都很清楚地说:「最近新的《禁毒条例》已经实行,上面明确规定。贩毒者枪决。吸毒者坐牢。」
他这么一个斯文漂亮的年轻公子,忽然微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下面的看客,都愣了愣神。
仰脸看着他。
宣怀风说:「政府已经下了决心,不管是对贩毒者,还是吸毒者,一概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因为国民受着毒害,就是我中华受着毒害;国民在流毒下痛苦哀嚎,就是我中华在流毒下痛苦哀嚎;一个受着毒害的国家,必须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如果不除去身上的毒,不戒除羸弱苟且的心性,那它终将塌毁,终将灭亡。」
他侧了半边身子,举起手,朝身后头顶上的漆金铜招牌上一指,说:「今日,戒毒院正式开业。这不仅是一个戒除毒瘾的地方,更是一面向白面红丸开炮,向恶贯满盈的毒贩子宣战的旗帜。我知道,毒品这东西,量微而利大,毒贩子为了钱是不择手段的。他们甚至曾经出黄金,买过我上司的命,也让我捱过子弹。可我宣怀风,堂堂七尺男儿,想为国家做这一点事。不管做得到,做不到,只有那么一句老话……」
他顿了顿,环视下面,淡淡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番话说得平平静静,连稍重一点的音儿都没有一个。
台下的人却听得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是这个演讲台上的男人实在太出色了,还是他说的话里头,那股沉静的力量太令人动容。
隔了一会,人群里面,响起一声掌声。
宣怀风抬眼去看,有些惊讶,在鼓掌的,居然是一个熟人——白云飞。
白云飞一鼓掌,黄万山等人如梦初醒,拼命地鼓起掌来,仿佛要把手掌拍烂一般。
台下掌声如雷。
宣怀风便下了演讲台,走到白雪岚身边。
白雪岚一双眼睛,从他在台上时就深深盯着宣怀风,现在看见宣怀风到了身边,正要开口说什么,宣怀风推推他的手臂,低声说:「该到你上去了。」
承平快步过来,也给白雪岚打邀请的手势,说:「白总长,您也请上台说一句吧。」
白雪岚只好上去,露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缓缓地说:「敝人没别的话。既然,连敝人的副官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敝人更要以身作则了。从今日开始,海关与毒品势不两立。贩毒者,杀;吸毒者,刑。」
说完,司仪在旁边朗声说:「请白总长剪彩。」
便有人双手呈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把把手缠着红绸的剪刀。
白雪岚把两把剪刀都拿了,走下演讲台,把宣怀风拉到身边,给了他一把。
两个人站在门前横拉起的红绸带前,同时一剪,中间那朵又大又鲜的红绸做的花就落下了。
至此,剪彩仪式结束。
接下来便是准备的庆祝午餐,地点设在戒毒院一楼大厅里,从附近一家菜馆订来的二十桌席面。
到了钟点,菜馆的伙计们便带着菜肴碗碟过来,穿花蝴蝶般的上酒上菜,参加仪式的宾客们熙熙攘攘,坐了满大厅。
欧阳倩也是被邀请的客人之一。
刚才宣怀风在台上,万众瞩目,她没好意思打招呼,等移师入了一楼大厅,她就和黄万山一道过来。
黄万山见到他妹妹有事找他,和欧阳倩打个招呼,朝他妹妹那边去了。
欧阳倩自去找着宣怀风,笑吟吟道:「刚才的演讲,真是精彩,我一时都听愣了。平日只说宣副官斯文温柔,今日可见了真风骨。」
宣怀风说:「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请不要再笑话我了。」
欧阳倩说:「并不是笑话。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真心诚意。宣副官,你这样的人物,我是很想和你做朋友的,但只不知为什么,大概是我不小心哪里得罪了你,总感到你在避着我,就是我办个募捐会,你一次两次的,总不肯赏脸。」
她今天打扮得很靓丽,穿一件墨绿色编珠边旗袍,耳朵上挂着两个一点瑕疵也找不到的翡翠秋叶耳坠,用一串小珍珠垂着。
一边说话,头微微点一点,那翡翠秋叶耳坠便在两腮边轻轻摇晃,仿佛打着秋千一般。
这样一个娇美可人的时髦小姐,说出如此一番几乎可以说是委曲求全的话来,实在让人顿时生出内疚的感觉来。
宣怀风不好意思起来,微笑着说:「欧阳小姐,你误会了。你是有学识,有相貌,而且热心于慈善的优秀女子,彼此可以做朋友,许多人想都想不来。至于我,实在是一头栽进了公务里,腾不出空……」
欧阳倩柔柔地笑了笑,说:「太忙了,是吗?我也猜到,你要这么说。年太太果然说得没错,宣副官对公务的热忱,实在无以复加,连一点点的时间,也不肯花在交际上。」
宣怀风诧异地问:「你认识我姐姐?」
欧阳倩说:「怎么?我不配和你姐姐做朋友吗?」
宣怀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惊讶,原来你们做了朋友,我一点也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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