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白雪岚刚出门不久,怀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邀他到公馆详谈合作的事。宣怀风一点不敢迟疑,忙忍着浑身难受起来,梳洗了匆匆出门。
到了公馆,怀特已准备好了许多资料,请宣怀风在小客厅坐了,两人一边看着资料,一边讨论,竟是谈得十分顺利。
等谈完了,怀特叫一个秘书模样的外国人来,将修改的文件交给他,便又对宣怀风说,「对不起,我本来应该请你留下共进午餐。但此时此刻,就在这公馆里,还有另一位客人在等着我。」
宣怀风说,「不妨事,我先走了。等你有空,我请你吃我们中国的好菜。」
怀特笑道,「那很好。中国菜和中国文化一样,都可以用博大精深来形容。」
站起来,亲自把宣怀风送到大门。
宣怀风上了车,吩咐司机回白公馆。
他一心想着回家补眠,却忘了这礼拜日中午的饭点,正是许多有钱先生太太们出来享受浪漫的时间,平安大道上堵得水泄不通。
宣怀风见汽车不能前行,便说,「大路走不成,就穿小巷子吧。」
司机回说,「我们被挤在两辆车中间,现在是想换道也换不成了。再说,难道别人就不知道要走小巷子?只怕也早堵住了。您看那边,可不是一辆车堵在巷口,进不得退不得的?」
宣怀风往窗外看,果然如此,叹道,「都说这是乱世,你看这满大街的人,满大街的洋汽车,洋货铺,有这么繁华的乱世吗?昨天首都才枪响炮鸣,今天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他感叹了两句,想着路这样堵,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回去,不如就在车里睡一会。
刚闭上眼睛,忽然叭地一声,把他惊得眼睛一睁,原来一个理发的挑着剃头担子过马路,正走到汽车前头,司机怕他的担子把车蹭到,便按了喇叭。
宣怀风一身睡意,都被这喇叭声惊走,只能坐直起身,但这样坐着,下身那地方又实在硌得难受,心想,与其苦等,倒不如下车走走爽快。
便吩咐司机一句,打开了车门。
后面一辆车里的宋壬看见宣怀风下车,也赶紧下了车,带着两个护兵在后头保护。
首都的人们,一向喜欢热闹。一到假日,不管穷的富的,都要或携家人,或约三五朋友的尽兴一番,各大公园,戏园子,电影院,但凡可玩的地方,都挤个人山人海。
这平安大道是繁华之地,自然也是人多,汽车挡了中间马路,人们也不顾规矩,在汽车旁旁若无人地穿来插去。有衣衫褴褛者,一脸可望不可期地观赏橱窗里精致昂贵的货物,也有西装笔挺的男人,陪着披毛皮披肩的太太逛街。
宣怀风从气闷的汽车里下来,混在人群中看这众生百态,倒也觉得轻松有趣。
除了两旁阔气的商铺,还有许多做小生意的人,图着挣两个钱,挑担子在街边摆摊,像这样的,多半要暗中给巡警塞些钱,否则会被驱赶。
这些摆摊的占了半边道路,行人们通常却并不讨厌。豪华商铺里的上等货,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倒是这些小摊子,可让人们买到些许快乐。
宣怀风走了几步,瞧见路边一个卤水摊子,摊主自带一个小炉子,上面放一锅热腾腾的卤汁,里面各种切得零零碎碎的牛下水随着滚热的卤水上下翻腾,微寒的空气里,竟香得馋人。
宣怀风早上起床急着去见怀特,不曾吃早饭,谈完事又没进午餐,如今见着这平日不爱的荤食,竟有饥肠辘辘之感,便买了一纸包。
宋壬不想坏了宣怀风逛街的兴致,只在他身后离着四五步的地方吊着,现在看他买吃的,知道他饿了,走上前说,「宣副官,我不知道你也吃这玩意。」
宣怀风把手里的纸包一晃,「牛下水吗?哦,你们山东人大概是不吃的,不像我们广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进菜牌子了。其实这是美味,难得见到首都有卖。我还想买一包给总长尝尝,又怕他也是不吃的。」
宋壬说,「我们总长荤素不忌。上次他说,七八岁时跟着司令打二桥镇,军队困在山上缺粮,他还逮田鼠烤了吃呢。何况这个?」
宣怀风听了,便又掏钱再买一包,要带回公馆给白雪岚做宵夜。
宋壬帮他把两个纸包拿了,又说,「您这样的斯文人,总不能站在街上吃。我知道前头胡同里有一家淮扬馆子,挺干净的,到那去坐坐怎么样?」
宣怀风也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欣然同意,「那好,你带路罢。」
宋壬便领着宣怀风往前,走了一会,忽觉身后有异,转身一看,发现宣怀风在一间商铺门前站住了脚,神色有些黯淡。
宋壬走回来,抬头一看招牌,赫然是大兴洋行,正要说话,宣怀风已抬脚走了进门。
洋行里的职员一见宣怀风的衣着气度,就知是贵客,迎上来笑问,「客人想看点什么?您来的巧,新到一批法兰西货,才刚取出来呢,我领您瞧瞧?」
宣怀风问,「这里什么时候重开了?我却不知道。」
职员一愣,笑得更热情了,「原来是老客。东家有白喜,前阵子是闭了门,十五那天才重新开了门做生意。」
「这么说,你们少东家已经从广东回首都了?」
「少东家还在广东,现在管着洋行的是我们经理。」职员把眼睛往宣怀风身上一打量,「客人您和我们少东家是熟人?」
宣怀风怔了一怔,这简单的问话,竟是让他心里五味杂陈,站了半晌,掩饰着微笑道,「认识罢。不是说有法兰西的新货吗?在哪里?」
职员见他对货物没有兴趣,只是问东问西,已有些失望,现在他提出看货,热情又重燃起来,连声道,「这边请,这边请。」
他估摸着宣怀风这样的漂亮青年,少不了要对女人献殷勤的,便先将他领到一个摆各种首饰的玻璃柜子前。
「南洋珍珠已经不时兴了,如今若说送太太小姐们,非要巴黎的首饰不可。您瞧瞧这做工,哪个女人见了不喜欢?」
他也不是胡诌,玻璃柜子里的首饰充满法兰西风情,典雅而精致。尤其摆在正中央一个装在黑色天鹅绒盒子里的项链坠子,滴水形状的绿宝石周围嵌着一串小水钻,熠熠生辉。
宣怀风一眼瞅见,冷不丁想起姐姐曾说过,她红宝石项链坠子有两三个了,就缺一个绿宝石项链坠子搭衬衣裳。
他想起林奇骏,好心情已失了大半,再一想起宣代云已和他断指决裂。以宣代云激烈的个性,这绿宝石项链坠子若是别人买的还好,若是他买了送过去,十有八九会如他一样,遭到毫不留情地丢弃的命运,眉间更为黯然。
心头一阵狠狠地绞痛。
职员看他盯着那项链坠子,心想果然是有钱的主儿,还只管兴致勃勃地问,「这项链坠子手工是极好的,我拿出来给您先生仔细看一看?」
宣怀风想着自己心事,不曾留意他说了什么。
职员等了一等,忍不住又开口,「还是拿出来给您先生看看?」
宋壬从看见大兴洋行的招牌起,就知道不太妥当,这时走上前,对那职员瞪起铜铃大眼,恶狠狠地说,「他爱买不买,是他的主意。你这样问个没完,是想找打吗?」
职员瞧瞧宋壬,再瞧瞧门口站的两个背着枪的护兵,便老实地闭了嘴,待要离开。
宋壬又说,「怎么,撂挑子不伺候我们海关的人啊?我给你这个胆。」
职员实在得罪不起,只好自叹倒霉,转回来垂手站着。
宣怀风默默出了一会神,叹一口气,开口说,「这项链坠子包起来罢。」
职员心里一阵惊喜,手脚麻利地包好了,瞥一眼宋壬和护兵,又担心宣怀风白要货不给钱。正犹豫,宋壬已经从他手里一把夺了盒子,交给一个护兵。
职员心里暗暗叫苦,少东家不在首都,经理又刚好出门办事去了,要是收不到钱,他几年的薪金都要赔进去。
宣怀风却不理会职员想什么,只管在洋行里转悠,走了一圈,指着玻璃匣子里一对镀金的西装袖扣,「拿出来看看。」
职员不敢不遵,开了玻璃匣子,取出袖扣。
宣怀风只拿在手上略望一眼,就说,「这个也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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