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穿着素净保守的校服,同样全校男生统一的寸头,席与风靠他那优越的骨相和偏差毫厘都不够完美的五官,硬生生在这烂大街的普通扮相里杀出一条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男明星的精修照。
江若默默盯着看了会儿,问:“那会儿你得有十六七了吧?”
“十六。”席与风答。
江若叹气:“难怪有人给你写情书。”
这颜何止是能打,打遍全校无敌手也不夸张。
举起手机放到自己的照片旁,江若强行挽尊道:“我那会儿还没长开,你看我现在……”
他下意识把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席与风放在一起比较,希望能得出“般配”的结论。究其原因也不过是自尊心作祟,他不想以后他俩的关系公开,有人在背后议论他配不上。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席与风抬手,拉过他举高的手腕,看着他:“现在也可爱。”
春夏之交,在这座东部沿海的小镇,阳光渐有毒辣之势。
本打算逛一圈就走,走近活动板房,发现曾经作为舞蹈室的那间房居然开着门,江若忍不住伸头进去瞅一眼,然后背过手向席与风招了招:“没人在,快来快来!”
跟着江若走到空荡荡的屋里,席与风才反应过来他俩现在像什么——像逃课的学生。
江若显然没这个自觉,进门先摸摸墙边装的一排扶手,又蹲下来研究地面,手指戳了戳:“是防滑地板,还很新。”
他在这所学校的时候,这间教室上午是舞蹈房,下午是画室,每天早上到这儿都要先打扫。
现在好了,舞蹈室是专用的,不用再替那些美术生收拾到处乱丢的画纸。
江若心说,如果我在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环境,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跳舞,都不会觉得累。
这样想着,他走到教室中间,挺直脊背,脚尖踮起,惯性地开始做脚腕旋转。
是跳舞前的热身动作。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人轻易产生时光倒回的错觉。
江若扭头看向窗边,阳光透过玻璃变成浅金色,像一层昭示着岁月更迭的滤镜。席与风双手抄兜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一种无声的关注。
须臾的恍神后,江若嘴角上翘:“想不想看我跳舞?”
事实上,席与风对舞蹈知之甚少,他不懂动作的难度划分,也不懂肢体表达的艺术,只觉得跳起舞来的江若,美得叫人想伸出手,却又不忍触碰。
他好像在经历四季,抑或是人生中的高峰与低谷。
炎热的时候,他在高温里膨胀,融化,物质从密到稀,如同经历一场宇宙大爆炸;当进入冬天,他行走的速度逐渐缓慢,好比溪水凝固,他慢慢停下来,蜷缩身体,沉入一场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冬眠。
而后迎来春天,破晓时分的一束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又变成一颗等待破土发芽的种子,在小小的一方世界里冲撞,挣扎,拼命向上伸展,想要长成一棵不畏风雨的参天大树。
席与风想起当年第一次看江若跳舞,就能在他身上看到毁灭与重塑这两种既矛盾又统一的特质。
他是那样安静,可以把自己缩在黑暗中最狭窄的角落,闭着眼睛,做着五彩的梦,静候雨过天晴。
他又是那样坚强,单薄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足够他一次次重新站起来,足够他破釜沉舟,颠覆命运。
最后一个大跳收尾,席与风下意识伸出手,把江若接到怀里。
江若额头挂满汗珠,不住地喘气,说太久不跳这支舞,练了几个月也不过差强人意。
又说云里前桥这个动作,从前他可以连续做好几个,现在做一个都费劲,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听得席与风笑一声:“你都老了,我岂不是该入土了?”
江若忙捂他的嘴:“呸呸呸,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在窗边席地而坐,江若歪靠在席与风肩膀,左手随意拨弄脚腕的细链,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学舞的时候发生的琐碎故事。
讲在舞蹈室摔过的跟头,讲第一次上台紧张到呕吐,讲他练完舞最喜欢吃的路边摊炸串,也讲吃胖后再想瘦回去有多难。
江若说:“我曾经以为,离开这里前往枫城舞蹈学院,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
他以为人生中前十几年的被嘲笑,不被理解,还有任人宰割的惶惶不安,已经够苦了。所以他格外心疼福利院那些小孩,无非是因为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初无力与命运抗争的自己。
“其实我没那么高尚,我怨恨过,嫉妒过,也问过老天爷,凭什么别人可以风平浪静地长大,凭什么偏偏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遭遇这些?”
察觉到圈在腰际的胳膊一霎收紧,江若呼出一口气,说:“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人生中最好的时刻,说不定还没有到来。”
没有人知道,和席与风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江若曾经历过一次歇斯底里的崩溃。
是在《皮囊》片场,一场离别戏。小少爷的第一位“恩客”戚铭安,迫于政治形势要离开上海,他想带小少爷一起走,小少爷问他:“如果我跟你走,以后还能住洋楼吗?”
戚铭安说:“那里没有洋楼。”
“面包和牛奶呢?”
“有馒头和豆浆。”
小少爷摇摇头:“那我不去。”
说完他穿上外套,想起这衣服是戚铭安买的,又慢吞吞地脱下。
走到门口,戚铭安追上去拦他:“就不能为了我?”
小少爷还是摇头,自戚铭安身侧绕行过去,走到门口,转头看一眼插在瓶里的花,提醒道:“该换水了。”
这一幕后来被截取下来四处转发,影迷们分析这段对话背后的深层含义——毕竟戚铭安有家室,一时将就不要紧,怕的是将就一世。
进而感叹这是小少爷这一生唯一一次清醒的选择,哪怕这选择导致他后半生颠沛流离,在不同的人之间辗转不定。
而在镜头之外,听到导演宣布这条过了,站在门外的江若陡然卸了力气,缓慢地抬手,捂住发红的眼睛。
泪也是在这时候流下来,濡湿的睫毛抵着掌心。起先是小声啜泣,后来渐渐放肆,他哭到头晕脑涨喘不上气,把剧组的同事吓得不轻。
小沈端水给他时听到微弱的声音,凑过去听,江若呜咽着说“能”“我留下”,还有“我好想你”。
岂止是和角色共情。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纵然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也维护住了尊严,可他失去了那么多。
仿佛心被剜去一块,只要这个缺口存在,就没有最好的时刻,就永远不得圆满。
江若的声音很轻,是处在幸福中的人回溯过往的平静。
却让抱着他的人越发收紧臂膀,是将他妥帖保护的姿态。
江若拍了拍席与风的手背,话题忽转:“刚才我跳得怎么样?”
席与风似乎还没回过神,静默片刻,才说:“很好。”
江若不太满意:“怎么像在夸下属……”
饶是如此,江若还是按照原计划:“这支舞,送给你。”
席与风愣了下,似是不明白“送”的含义。
“先前说好了给你当生日礼物。”江若说,“不能再叫《无名》了,你给它取个新名字吧。”
席与风没急着取名,而是问:“你想好了?”
刚才看江若跳那支舞,他的内心不可谓不震撼。
他以为江若这辈子都不会再跳这支舞。
江若却说:“还需要想吗?”
虽然江若在这里的记忆遍布疮痍,这支舞之于他的意义也不全然光明,但是……
“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曾发誓再也不回来。不过现在有你了,以后回老家,或者跳起这支舞,我首先想到的是你。”
“你和戚铭安不一样。”江若仰面亲了亲席与风的下巴,眼中满是纯粹的依恋,“你为我更新了回忆,给了我圆满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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