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现在,即便遇到困难,他也极少产生退却心理。可这次他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逃避。
逃避方姨担忧的眼神,逃避空无一人的房间,逃避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不同的是,身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他不喝酒,不与人聊天,很多时候只是点一支烟,静静地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前,目光落在楼下毫无特别之处的一个定点。
这天周末,锦苑人来人往,宾客盈门。
席与风在包厢里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外面,摸出一支烟拢火点上,听见走廊侧边拐角处传来对话声。
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声音很小,应该是这里的服务生,另一个醉醺醺还大舌头,莫名熟悉。
“席总?你说那个席总?……害,他总往这儿跑,能有什么原因?无非跟前头的小情儿分了,想找个新的呗。”
“江若?他和席总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分了!”
“说起来啊,这个江若,你别看他现在在电视上人模狗样的像个明星,私底下可是个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臭婊——”
没说完的话被嚎叫声取代。
张绍元一股大力拽着衣领几乎吊起来,卡着脖子的窒息感让他一霎瞠圆眼睛,慌乱中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
“席、席总……”
席与风嘴里衔着烟,即便把人拎着还是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容冷峻得颇有凶神恶煞之感,吓得张绍元大气也不敢出。
“张总刚才说江若怎么了,我没听清。”席与风冷声道,“不如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张绍元本就出气多进气少,又呛了口烟,话都说不清楚:“我没、没,我骂自己呢,我是臭、臭不要脸,我才是、臭不要脸。”
又拎了一会儿,直到手中的人脸色涨红发紫,几乎命悬一线,席与风才松开手。
张绍元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大喘几口气伸手想借个力,才发现刚才和他调情的服务生早就跑了。
阴暗角落只剩下两个人。席与风弯腰的时候,张绍元还是怕得手脚并用往后缩,哪怕身后就是墙壁。
他忘不了自家公司是怎么被眼前的人轻松搞垮,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他自是不想又因为失言招来祸事。
于是未等席与风开口,张绍元就主动交代:“席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江若……不,江先生跟我其实没什么瓜葛,不过是他那个叫安什么的朋友跟我睡过一晚,我没来得及给钱,江先生来跟我要。钱我当场就给他了,您当时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刚才就打嘴炮,胡说八道呢,您放心,我以后绝对不在外面乱说,再乱说就让我烂嘴巴!”
此话一出,席与风眉宇蹙起。
张绍元以为他不满意,把诅咒升级:“那我要是乱说,就让我、让我断子绝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席与风眉间褶皱更深,听不下去似的打断:“你是说,你和江若的朋友睡过一晚,不是和他本人?”
夜晚,黑色的越野车行驶在城市的车流中,借由夜色的掩盖,化作一抹幽灵般的残影。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城东一个年代较新的住宅小区门口。
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靠边停,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伸出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衬衫袖口挽起,指间夹了支点燃的烟,席与风却不抽,而是搭载车窗边,任由白烟扩散在初冬微寒的空气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合同上约定的房屋交付时间的第二天,江若应该已经搬过来了。
从这个角度,依稀能看见江若新家所在的那幢楼的轮廓,虽然看不清具体是哪一间。
一支烟燃至尽头,又点了一支。
这回抽了两口,沉缓的呼吸间,席与风仍注视着那幢楼,几扇亮得不分明的窗户。
许是凑巧,又或许他来的时间刚好,第二根烟燃到尾声时,三五成群的一帮人自小区门口走出,伴随着欢声笑语。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的都身材高挑,气质卓然,若不是在夜晚,说不定早就被路人认出,围上来求合影。
路灯下,席与风看见周昕瑶,还有《莺飞》的女主角唐佳念,以及《日月荆山》的男女主,陈沐新和卫楚琳。
当然一眼瞧见的,是穿着去年那件米灰色羽绒服,像要融化在暖黄灯光下的江若。
应是邀请朋友来新家玩,他笑得眉眼弯弯,一会儿和周昕瑶说悄悄话,一会儿又和唐佳念大声密谋什么,引得众人都凑过去听。
席与风坐在车里,远远看着,除却被隔绝在热闹之外的寂静,还感受到一种类似懊丧的,极度低迷的情绪在蔓延。
这些人,都没有他离江若近,却能让江若笑得如此开怀。
而他,明明不想践踏,却还是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做了那么糟糕的事。
——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想起江若流着泪说的话,席与风狠狠吸一口烟,呼出的时候,连带一种徘徊在土崩瓦解的边缘、无法抑制的颤。
从前,黑暗于他来说,明明没那么难以忍受。
好像这次,真的濒临失去。
把朋友们挨个送上出租车,江若转身时,余光瞥见停在不远处道路旁的一辆车。
脚步一顿,不由得多看两眼。
不过那一片没有路灯,看不清车牌。江若回过神来只当自己太敏感,毕竟在枫城这种显贵云集的地方,开同款车没什么稀奇。
况且上回,他把话说得那样决绝,那个人有什么理由跑来这里?
今天江若搬家,顺便请许久不聚的几位朋友一起吃饭。
吃的是火锅,简单方便,事后把锅碗瓢盆统统塞进洗碗机就行。
听着机器哗啦啦运转,江若感叹科技的进步带来的幸福感,然后打了个饱嗝,心想明天怕是要围着舞台多跑五圈。
第二天有拍摄,江若早早起床,先拿起新手机回了几条微信消息。
周昕瑶:昨天看你状态还行就没问……你真的没事了?难受就找姐姐聊天,千万别硬撑啊!
江若犹豫了会儿,打打删删,最后就回了个“好”。
出门前,接到快递员的电话,说有个同城闪送,问他在不在家。
江若说在,快递员说马上到。
五分钟后,江若在新家门口签收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掂了掂,还挺沉。
好不容易翻到搬家时随手丢在房间床头柜的抽屉里的裁纸刀,江若一面割开纸箱上缠裹的胶带,一面想着难不成是谁漏送的乔迁礼?
纸箱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长方形木盒。
江若心头一紧,手也猛然顿住。
那木盒的盖子一碰就翻开,露出明黄色的金属瓶盖,和棕色的瓶身。
江若还记得,这酒瓶的底部也刻了一圈字母。
当时害怕动摇不敢去看,如今亦然。
于是下意识松开手,不再触碰。
作者有话说:
小席:在硬撑的是我。
第57章 五分钟
年底,两人在意外的场合见了意外的一面。
起因是安何决定回枫城认祖归宗,一份亲子鉴定拿出来,震惊的不止孟家,整个圈子都抖了三抖。
原本是好事,可不知怎么的,这边流落在外的亲生子好不容易找着家,那边在孟家待了近三十年的养子,却吵着要和“孟”这个姓氏脱离关系。
按照外界流通的说法——孟家的真少爷回来了,自然没了假少爷的容身之处。毕竟血缘分亲疏,回头那些股份、继承权什么的,哪还有养子什么事?
继而开始感叹——孟潮这么多年为孟家做牛做马,临到头多半落个净身出户的下场,真是可怜啊。
接到安何的电话的时候,江若正演完一场从台上下来,听见安何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忙拿卸妆棉在眼睛上抹了两把,对着镜子一照勉强能见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拎起羽绒服从剧院后台冲出去。
循着地址来到孟家宅邸,老远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经过连日的信息轰炸,孟家上下仿佛笼罩在乌云中,尚未走近便有森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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