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得很好。”
天快亮的时候,安何换了个面向墙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孟潮从床上坐起,脚刚碰到地面,衣摆被从身后攥住。
让孟潮想起那个早晨,安何就是这样攥着他的衣服,怕他钱还没给就跑掉。
他知道安何没睡着。也知道,安何这次不是为了钱。
可是孟潮还是握住他的手腕,将布料从他手心里一点一点抽了出来。
接着站起来,身体霍然挡住从窗户透进的光线。
“刚才的话不是在吓唬你。”走之前,孟潮说,“你别总是那么好欺负,行不行?”
那是春末夏初时一个微凉的清晨。
而下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后,孟家主宅。
这段时间里,安何静下心什么都不想,只顾埋头种瓜。
他每天往田里跑,施肥,打虫,研究光照对生长的影响。闲暇时就坐在田埂上,看头顶蓝天,远处群山,让平地而起的风撩动头发,穿过胸膛。
西瓜成熟的时候,他摘下两颗最大的用网兜套着,登上了前往县城的大巴车。
他给阿爸阿妈留了封信,讲他在枫城做心脏手术的事,也讲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之所以从来不说,是因为阿妈身体不好,既然现在好多了,他也算尽了赡养义务,以后每个月给家里打的钱会减少。
安何没在信里责怪他们。他们在大山里待了一辈子,只想着要个儿子防老,有了钱也是存起来盖瓦房给他娶媳妇,哪怕他根本不需要。
这封信,安何拜托了隔壁孙大爷的儿子,让他有空帮忙念给养父母听。他们不识字。
哪怕安何其实知道这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为了西瓜,安何下了大巴车后直奔火车站。
10个小时动车,抵达枫城已是傍晚。
出站走了一阵,才发现手中一只西瓜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
天气炎热,撑不了多久就要腐坏变味。
安何犹豫了下,到路边放下手里的网兜,对着西瓜拍张照片,给江若发过去。
江若没有立刻回,安何发消息告诉他:下次再给你带,这个我先吃啦~
然后路边找了家KFC,点了个甜筒,坐下吃西瓜。
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安何分了一些给隔壁桌看着西瓜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小朋友。
吃完拎着一只瓜继续走。
孟潮离开之前留下一个地址。
循着地址找到城东一幢三层小楼前,安何隔着铁栅栏朝里面望,心想要不然还是放下瓜就跑吧。
这样想着,他把网兜放在门口,正要转身时,忽闻咔哒一声,里面的门开了。
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孟潮站在那里,看向他的眼神,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记忆中的哥哥直到此刻才与眼前的人完全重叠,而安何想的却是,他怎么又瘦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堪称天翻地覆。
安何被孟潮拉进屋,得知他就是孟泽时,孟岚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孟父也愣在那里。
孟母反应最激烈,先是上前细看安何的脸,又拉过他的手端详。安何察觉到她掌心冰凉,指尖都在发抖。
随后两眼翻白晕过去,孟母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还紧紧拉着安何的手。
幸而在医生的照料下,孟母很快就醒来。她虚弱到一份文件都拿不起,听孟岚读亲子鉴定的结果,眼泪流了满脸。
十八年的思念爆发在一朝一夕。孟母拉着安何近乎无语伦次,一会儿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饭,一会儿说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一会儿又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安何也哭,说不饿,说妈妈没错,又说他也不想这么晚,西瓜刚刚成熟他就立刻赶来了,路上还裂了一只,好难过。
最后那只完好的西瓜,被一家人切开分食。
孟母吃着又要掉泪,孟父递纸巾给她。孟岚仰头望天,佯作无事地称赞:“这瓜真甜啊,我弟弟就是厉害。”
安何住回了孟家。二楼他的房间保留了十八年,孟母为他置办了新床和晒得香喷喷的被褥,睡惯硬板床的安何当天晚上就爬起来,悄悄给床垫翻了个面。
即便被问起,安何也没有把被拐卖后的经历和盘托出。
他只告诉妈妈,养父养母对他很好,让他吃饱穿暖,供他念书,是他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大学。种西瓜则是他的爱好,他很享受种瓜得瓜的过程,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光听这些,孟母就又鼻子发酸。
她问:“那后来呢,回到枫城之后呢?”
安何说:“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多好人,有帮我筹钱做手术的江哥,有带我玩的岚姐,还有……”
说着,他抬眼在屋内寻找,可惜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我听孟岚说了,孟潮也待你不错。”孟母轻拭眼泪,颇为感慨地说,“从前我将你走丢的事迁怒于他,还以为他不会欢迎你回来。”
安何急于帮孟潮澄清,忙道:“他对我很好,怎么可能不欢迎我?”
孟母这才露了笑,抬手抚摸安何的头发。
“他毕竟是你哥,对你好是应该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哥哥,自孟母出院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安何不知该以什么理由给他打电话,去问孟岚,孟岚也没办法:“你们俩的关系太复杂,不想让爸妈发现的话,还是低调点,分开一阵子吧。”
一阵子是多久?安何想,只比一辈子短一点点吗?
后来孟家打算给安何改回原名入户籍,这是大事,孟母把孟潮叫了回来。
一家五口坐下商量,孟潮坐在安何对面的位置,全程没有看安何一眼。问到他,他也不发表过多的意见,只说安何作为当事人,决定好了告诉大家即可。
刚散会孟潮就着急走,说公司里还有事等他去处理。
安何落在后面,慢吞吞地跟到门口,听见母亲几分愧疚的声音:“当年的事,妈妈不该怪你……希望以后你还像从前一样对你弟弟。”
某一瞬间,安何以为孟潮会反驳,比如说——他不是我弟弟。
或者——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关系。
可是孟潮没有。
他很低地“嗯”一声,说:“我知道了。”
然后大步离去。
安何试图回忆起从前是怎样和孟潮相处,可他那时候还太小,记忆不清晰。
孟岚拿来家庭相册给他看,他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总是陪在他身边,不是拉着他的手,就是把他抱起来举高高的孟潮。
“跟亲兄弟一样。”孟岚感叹,“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俩总是不带我玩,气得我直哭。”
安何不记得这些,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看。
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哪怕上一秒刚从树上摔下来,弄得满脸泥,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初秋的某个晚上,孟潮结束一天的工作,开车回到自己的住处。
从电梯里出来,过道灯应声而亮,抬眼看见门口蹲着的人,他脚步一顿,然后没看见似的绕过,开门进屋。
安何也跟了进来。
他其实带了钥匙,但是没用上,门锁已经换了。
勉强收拾好情绪,安何走进厨房。这里倒是和他离开的时候没区别,孟潮从不下厨,酱油和醋都分不清。
打开冰箱,刚要把剩下的半筒挂面拿出来,孟潮走到厨房门口:“你在干什么?”
安何说:“煮面。”
“我吃过了。”
“我吃。”
“你家里没饭吃?”
“那也是你家。”
孟潮笑一声:“原来是听妈妈的话,给哥哥送温暖来了。”
他一把握住安何的手臂,不由分说往外拉。
安何力气不及他,被拽得脚下踉跄,到大门口时,抬手扒住门框,才不至于刚进门就被请出去。
孟潮看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出去。”
安何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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