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盛那边呢?”席与风问。
“下午和他们那边的负责人通话,听口气不太满意新的合作方案。”
“那几个投资方?”
“已经有两家先前谈妥的有撤资意向了。”
“嗯,接着盯。”
…………
江若听了一会儿,便开始打哈欠。
简直比数学课还催眠。
什么时候把剧本丢在枕边的,他自己都搞不清,只依稀记得意识泯灭前,听见席与风说“小点声”。
江若一向好眠,因而醒来的瞬间,他的五感便已归位,立刻察觉到异样。
眼睛刚睁开,余光捕捉到身侧的黑影,江若机敏地一个翻身,伸手迅速够向床头。
“武器”没摸到,摸到一只手。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是一只光凭触感就可以断定很漂亮的手。
还是温热的。
几个小时前被刻意忽略的快速心跳卷土重来,江若甚至能听见血液涌入心脏的声音。
时间一霎静止,再度向前推进,是因为一道低沉的嗓音。
“知道我是谁?”
呼吸凝滞几秒,江若点了点头。
紧接着,江若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挣动一下。
“那还不松手?”
按亮床头灯,席与风弯腰将堆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拿起一只。
江若蒙然地目送他回到隔壁床上,然后扭头看床头的数字时钟,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这个点不睡觉,起床找水喝?
还是视频会议一直开到半夜?
席与风显然没有打算对此进行说明,他拧开瓶盖喝一口,不知是觉得口涩还是水太凉地皱了皱眉。
说不定用廉价沐浴露的时候,也是这副勉为其难的表情。
只喝了两口就将瓶盖拧回,侧身放回床头时,席与风再度对上那道直勾勾的视线。
接收到“有何贵干”的眼神,江若耸肩:“我之前还以为,你们有钱人只喝当天现采的,纯天然无加工的露水。”
席与风:“……”
大半夜没什么可聊,江若打了个哈欠,掀起被子盖住半张脸。
刚要闭上眼,听见隔壁床的人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无波无澜的语气,说的是刚才被江若当贼似的擒住的事。
或许还有别的。
既然是对方先挑起的话题,江若便不客气,一脸无辜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把你当成坏人?”
有种得寸进尺的嚣张,是因为他笃定席与风有足够的修养,且没有同他计较的闲心。
果然,席与风不再言语,抬手按灭了最后一盏光源。
次日八点开拍,江若六点就起来,洗漱收拾完去一楼自助餐厅。剧组包了个时段,所有剧组成员都可免费用早餐。
进去就碰到周导,对方像是早就等在这里,见到江若立刻走过来:“起这么早?快回去再睡会儿,早餐我让人送上去。”
江若说不用,周导凑过来压低声音:“席总是不是住不惯?酒店就这个档次没办法,缺什么东西尽管跟剧务助理说,回头我不在这儿了,也不能怠慢席总。”
听得江若在心里狂翻白眼,心说您还是在吧,席总也在,最好我不在你们都在。
表面上还是客气:“没有住不惯,我看他住得挺好。”
这下周导放心了,紧接着那副很懂的表情重又浮现:“那还不是因为有你在。”
江若:“……”
怎么办,好想劝他去挂个眼科。
其实江若醒来的时候,席与风已经不在房里了。
不过笔记本电脑还在床头,江若猜他可能会回来取。
也可能不会,他有助理还有那么多下属,何必亲自跑一趟。
而且目标已经达成,今天来到拍摄场地,众人看江若的眼神都和善许多,有的甚至带了些“他是怎么做到的”的好奇。
唐佳念今天也在B组,拍摄前把江若拉到一边咬耳朵。
“我听说,昨天你家那位来了?”
江若装傻:“哪位?”
“哎呀别装了,周导今天去A组了,逮了剧务问是谁在散播谣言。”
“原来周导不仅负责选角,还负责纪检工作。”
“主要这回传得太离谱了,也不知道是谁嘴这么贱。”
这事江若也觉得怪,按说一点风言风语,不至于发酵到如此地步。
未得空细想,忽闻舞台边的大喇叭喊演员集合。
江若迅速收拾了心情,站起来:“我先过去了。”
“快去吧。”唐佳念用剧里的名字唤他,“方圆哥,加油!”
这边江若投入拍摄,那边席与风刚从医院出来。
孟潮的母亲昨日突发急病住院,作为世交家的小辈,又与孟家有婚约,席与风自当前去探望。
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席与风没进病房,通过门上的透视窗看一眼。孟母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正闭眼休息。
被问到怎么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孟潮难得显出疲惫:“老毛病,说做了个梦,又梦到……”说到此处顿了顿,到底没明说,“不吃不喝站在家门口,中午就顶不住了。”
对于孟家的陈年旧事,席与风略知一二,却也没追问探究,关心送到便离开。
回到车上给相熟的院长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好好关照朋友的母亲。这种时候能做的只有这些,待在那里反而添乱。
席与风早上接到电话走得匆忙,有东西落在剧组宾馆的房间里。
本打算回去拿了就走,退房卡的时候碰到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周导,说B组那边江若在拍一场跳舞的戏,问席总要不要去看看。
正值周末,下午没什么安排,席与风便应了。
到地方正要拍。内景,三五个机位,无数块打光板,十来个工作人员将不大的舞台团团围住。
周导要给席与风安排靠前的位置,席与风说:“不用,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聚光灯唰地亮起,席与风站在人群之外,视线越过众人头顶,落在空荡荡的舞台上。
空白画面很快被填满,一袭白衣的江若游了上来。
用“游”这个字眼,纯粹因为他太过柔软,舞步轻灵得像一尾游鱼。
他没有穿鞋,露一截纤细脚踝,依稀可见脚背上的青筋。他赤脚在地板上踩出旋律,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强光下变成透明质感。
印象中跳芭蕾的人都有一双结实的腿,江若则不然。
他的腿修长而匀称,线条流畅,因而没有那种过分强壮的笨重感。身上则很瘦,骨骼嶙峋,却能将那些看上去难度颇高的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是外强中干的反义词,看似单薄,却足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跳跃,奔跑,呼吸,旋转……用一种浸淫舞台多年的从容和拼尽全力的姿态,挥霍着他用之不竭的精力和热情。
眼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江若,在只有他一人的世界里尽情舞蹈。
周遭寂静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
现场会比视频震撼,席与风早就猜到。
但他没想到十七岁的江若,和现在见到的如此不同。
从张狂骄傲,到豁得出去,像把躯体当作容器,将灵魂注入其中,一种类似自我毁灭的重塑。
最后一个类似收尾的大跳跃,江若稳稳落地,却在咚的一声后,身体猛地打了个摆子。
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下。
这个预感应验在下一秒。
席与风眼睁睁看着他轻盈得如同一片云,在风中摇晃歪斜,轻轻张开手臂,只一刹便消失在画面中。
故事结束,全场陷入黑暗。
身体比意识先行,待反应过来,席与风已经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
工作人员们也围了上去,哪怕舞台下方铺了海绵垫,保护措施足够。
透过狭窄的缝隙,席与风看见白衣少年撑着垫子要站起来,不知怎的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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