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控制着自己不要往左看蒋麓的侧影,注意力放在电影本身。
每一幕都浪漫轻快,能看得人忍不住微笑。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越是如此,越看得心神不宁,像是还在挂念另一个人。
看见电影里情侣们一起骑车时,脸颊发烫。
看见他们靠近拥吻时,不自觉避开视线。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什么,但并不敢触碰它。
像是知道不可以,不允许。
一面在自我逃避,一面又忍不住想另一人此刻的心绪。
蒋麓半倚着靠背,看得打了个哈欠。
两主演他都合作过,一个念台词还是老样子,分不清前后鼻音,很好笑。
另一个不知道口臭好点没有,但愿拍吻戏前有好好嚼口香糖。
他本来对团建没兴趣,仅仅是晚间烧烤前顺带过来看会儿。
至于沉沉在悄悄躲他,也安静纵容着,不多探寻。
也许这样才是对的。
蒋麓心里还是会想到这件事。
关系不必太近。
只用做不冷不热的朋友,之后哪怕剧组解散了,也偶尔互通电话,一起出去打个球。
这样已经很好了。
苏沉看到后面缠绵悱恻的地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找借口说去洗手间,起身从右侧出了放映厅。
蒋麓瞧见了,鬼使神差地等了两三分钟,自己从左侧走了出去。
前台大厅都是电影的工作人员在和演员们聊天合影,沉沉不会想往那边去。
他滑开手机,本想发条消息,最终没有发。
大概是在没有的地方。
放映厅走廊的末端,是吸烟室和一长排的抓娃娃机,放着节奏土嗨的电子噪音。
蒋麓一步一步往深处走,看见最末端在抓娃娃的苏沉。
后者像是不意外他会找过来,对视一眼,塞了几个硬币继续下夹子。
概率都被调过,前几下必然的抓不住。
蒋麓奇异地有种狩猎般的感觉。
好像自己如果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会搅乱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太清晰的奇妙关系。
他脚步很慢地走近他。
苏沉面上装的沉稳,其实脑子里已经是乱糟糟的。
他听着抓娃娃机单调重复的电子音乐,在蒋麓靠近过来的时候,胡乱思考着自己该赶紧逃跑,还是假装一点都不心虚。
可是他心虚什么呢?
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麓哥的?
少年低着头注视着娃娃机,长颈鹿歪歪斜斜地被抓起来,半空轱辘一滚,不偏不倚地落在出口。
苏沉心里一沉,反而宁愿它此刻没有中,弯腰把毛绒长颈鹿取了出来。
麓哥越来越近了,好想跑。
念头到这里的时候,蒋麓已经离他很近,像是也在仔细端详他抓着的那只长颈鹿。
两人距离近到像是可以轻易接一个吻。
苏沉发觉自己在乱想什么,简直想拿长颈鹿敲自己的头。
那是你哥,亲个鬼啊!
“还有硬币吗?”
“嗯。”
他张开另一只手,让五六个硬币洒落在蒋麓掌心里。
蒋麓没马上去抓,反而是接过苏沉手里的毛绒长颈鹿,低头用鼻尖碰了一下。
挺可爱的。
苏沉脸颊唰地就红了,像是内心那个秘密被猛然击破一样,匆匆抓回战利品说了句你自己玩,扭头就跑。
他再回到座位时,温知幸递爆米花过来:“被粉丝围住了?”
苏沉笑着嗯了下,没解释。
他再看向电影屏幕,呼吸都是乱的。
此刻的放映厅一片昏暗,没人注意到有个少年悄悄举起长颈鹿,也很轻很轻地用鼻尖碰了一下。
第90章
周末玩闹一天, 周一提前通告说晚上要拍夜戏,苏沉痛快睡到下午两点。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助理催起床, 拿枕头捂着头磨蹭着接了。
“沉宝, 吃饭了吗?”
苏沉闻声睁开眼, 发觉是远在乡下的奶奶打来电话。
“奶奶,”他快速坐起来, 笑声有些心虚:“我睡午觉呢,已经吃过了。”
电话另一端老人声音慈祥,说话时饱含牵挂:“今天是端午节, 有没有吃粽子呀?”
“奶奶跟爷爷前段时间给你包了好多粽子,托你妈妈找人带过来了,应该还是新鲜的。”
苏沉坐在被褥里, 听着电话另一端细碎又熟悉的叮嘱, 心头有几分愧意。
他回家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本该逢年过节对长辈的关心,都反转了过来。
剧组其实也过节, 只是工作太忙,很多人都顾不过来。
元宵有汤圆, 端午有粽子, 不仅甜咸都兼顾着, 还有外国进口的冰淇淋口味。
这些福利大多归三四线的配角们尽情享用, 主角们往往戏场排的很满,简略尝两口就继续忙去了。
今天还额外不一样。
他又要和江烟止拍戏,而且拍的是有史以来台词最密最长的那一段。
万曜之同元锦以国运相赌, 两人筹谋中又相互试探, 最终讲出海昉国夺港之心, 引出后面种种。
这场群戏里有三四位老臣参与夜宴,还有万曜之身边的伶俐女使,光是群演的台词合在一起就有六页。
而元锦的台词单独剔出来,要背上数千字,其中引经据典,情绪起伏回转,难到完全可以作为时都戏剧学院的研究生考试。
进组时,苏沉已早早开始背这一段,要把每一段都熟练到变成完全的肌肉记忆,直到彻底不动用记忆的地步才可以。
因为群戏绝不是各顾各的差事,而是把自己融入化学反应的一环,和所有人的神情行为都相互呼应。
他每演一次群戏,都像在渡一次劫。
配角要把十分力气都使完,他便需要掌握二十分五十分的额外心力。
全场的节奏起伏,压制和被压制的姿态,还有爆发点的选择,一切都必须纳入他的控制范围内。
往往一场十五分钟的长段拍完,整个人都会有低血糖一般用脑过度的虚脱感,紧急补糖补水以后重新顺一遍台词,然后抓紧状态再来第二条,第三条,直到拍出最好的状态。
这次,一条就是三十分钟。
导演明说了要长状态,不切开分拍,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大脑高度集中着拍完三十分钟,期间任何人哪怕是群演出了错,都得推翻了再来。
碰到这样马拉松般的极限工作,有些老演员都会提前烧香三炷,许愿一切顺利。
虽是晚上六点天黑后开戏,下午三点时演员已经全齐了,在现场走情绪默戏。
剧组的老手们都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打扰这几位老师进角色,走路搬东西一概收着声。
四点开始,他们拿着台词本集体过戏。
在不加任何动作,不加任何额外反应的情况,仅仅是按顺序把每个人的台词都说一遍。
效果只有一个字,乱。
要么赶,要么急。
在场有重要台词的人有九个人,九个人说话各有节奏习惯,现在拼插在一起,磨合起来非常费劲。
哪怕是场内一贯有笑容的江烟止,此刻也皱着眉头凝神贯注,轻易不敢把台词说快。
编剧引经据典时尽情发挥的文藻才华,在充分注音后仍有表达的难处。
他们在表演,在成为角色本人,而不是参加一场群体背课文比赛。
刚磨合完三遍还没有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六点。
颜电自两点时就坐在这,此刻看了看表,起身道:“开始吧。”
苏沉深呼吸一口气,脑内数千字的台词已印入脑海深处。
“各部门就位,第六十七镜第一次。”
“ACTION!”
此刻时间跳转到年关之夜,老臣新君雪间宴会。
正值觥筹交集时,太监尖声唱报。
“京畿港使——万曜风携礼到!”
元锦双指拾起琉璃杯,眼眸很慢地眨了一下。
她不该这时候来。
当年他流亡四方时,曾以半京为赌注,与这位万风集的主人换来扶龙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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