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很老,还是小时候妈妈唱给自己听的儿歌。
少年俯身去轻拍他,唱歌的声音很轻。
“睡吧……睡吧,月儿已经高高挂……”
那次在喀则雪山里,他们好像也是这样。
高原反应压得人昼夜难眠,蒋麓难得变成小孩状态,他也是这样紧靠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直到蒋麓终于能沉沉睡去。
藏区的风总是带着烈意,深夜里都能听见狂猛的呼啸声。
窗外飞雪压得连车辆都看不见外壳颜色,大人们在走廊里走走停停,有说不完的工作。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凭手的碰触确认对方的存在,然后一前一后慢慢陷入梦里。
苏沉还记得,那是第二部刚开始拍的时候,卜愿已经做了第一个手术,没有同剧组一起去藏区拍雪山。
后来他们再拍雪原戏都是找北部林区,或者直接用绿幕特效,鞠在掌心里的一捧雪也可以是假的。
黑暗里,他渐生困意,见蒋麓不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均匀了,才摸索着躺下。
两人距离拉开的时候,一只手摸索着探了出来,在黑暗里握紧苏沉的手。
然后心灵感应一般,他们张开手指,十指紧扣。
苏沉经历过剧烈情绪起伏以后,被困意拖进睡意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出口。
“蒋麓,你会怕么。”
还是说,你一直都会怕,只是像很多事那样,悄悄藏着?
他们隔着床沿手握着手,就这么睡了一整晚。
接下来的日子,对剧组其他人来说还是照旧着过,该拍戏拍戏,该休息休息。
葛导演一改平日里胆小不出头的状态,突然有了半个总导演的态度,能保持蒋麓的风格和要求继续领着剧组往下拍,还把粗剪的片子在隔天带去病房给蒋麓看。
蒋麓虽然笑骂一声老子都听不见怎么给你审,仍是全神贯注地看完,还能挑出好几个错,叮嘱着接下来该怎么剪,或者哪一段得重新拍。
苏沉拍戏时效率很快,不拍戏时会守在这里,陪蒋麓看无声的电影,偶尔给削个苹果。
作为护工,少年从颜值到体贴程度都无可挑剔。只不过偶尔会絮絮说很多话,偏不写字解释,让蒋麓苦着脸眼巴巴地瞅他。
蒋麓会被气到,但每次一看见那张清冷又温柔的脸,又什么都能算了。
……是在说什么呢?
会不会偷偷夸我几句?还是又在训我拍戏没分寸?
苏沉,你信不信再这么熬几个月,我可以考唇语十级。
年轻人到底新陈代谢很快,又加上身体底子一直锻炼的很好,各方面康复速度都算快。
距离约定的出院时间还有一阵子,少爷已经躺不住了。
人真的不禁长期躺,哪怕能支棱着手腕左右翻滚,但按狼崽子常规的运动量,再闷下去精神状态得废。
医生护士一概盯得很紧,还告诫他少一个人起身活动,多坐轮椅静养,小心二度扭伤和习惯性扭伤。
蒋麓越狱未果,只能每天苦等苏沉过来陪他看无声电视剧和电影,以及用眨巴眼的方式给予暗示。
如果是平时,蒋麓谈吐行为都渐渐开始走潮男的路子,有那么点轻熟的小性感。
被医院一口气关了大半个月,特护病房就剩个大眼睛乱眨的蒋三岁,不安分程度超级加倍。
苏沉不用他说,就能猜到这人是住院住不下去了。
“你耳朵还没好。”少年慢悠悠道:“什么时候能听见我说话再提别的事。”
“……我想出去玩。”
如果是两三年前的苏沉,这时候绝对不肯答应。
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里被某人往邪处带了,带得还有点深。
少年低头思索一会儿,把纸笔取出来。
「想去哪?」
「不去剧组。」
蒋麓也是住院住傻了,接过笔在纸上继续写,忘了自己其实能说话,只是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就出去一下午,晚上你再送回来,九点钟护士会来量体温。」
少年沉吟片刻,把轮椅推过来。
“上来。”
蒋麓乐了:“带人越狱你还配个轮椅?生怕人家没发现?”
苏沉拿指节敲椅背。
蒋麓快速配合,挪动着消肿没两天的脚踝和腿,在苏沉的搀扶下坐上去,还被裹了两圈毯子。
苏沉拿起手机,观望外面医生护士的巡逻情况,给隋虹打了个电话。
“你开辆能放轮椅的车来,或者直接开货运面包车。”
隋虹吓一跳,不放心道:“医生不是说……还得静养着观察几天……”
“他坐不住了,我理解。”苏沉道:“你动静小点,不要引其他人注意,到医院了给我发消息。”
蒋麓裹着小毯子,一想到自己能越狱出去吹吹风了,很是惬意地开始哼歌。
他压根听不见自己在哼什么,调子是走的五花八门,单纯图个乐。
趁着护士站的人同病人解释药物的功夫,苏沉把人推到了电梯,一转身差点被医生看到。
好在那是隔壁病房的医生,对他们两不算面熟,埋头回着手机消息就走过了。
一路上保安们都没觉得异样,倒是两个越狱人士做贼心虚,见到护士医生都会跟着一惊。
隋虹望风半天,帮苏沉把轮椅推进带斜坡的小面包车里,把空调温度提暖了一些。
“你是真肯陪他玩啊,在医院都敢把人偷出来?”
“谁叫我喜欢他。”苏沉笑起来,回头看一眼还在哼走调摇篮曲的蒋麓:“估计是什么青春叛逆期。”
隋虹只感叹这哥俩感情真好,没把那句话往深处想。
她年轻时考过A2货车证,驾驶这样的小面包车易如反掌,载着人就往预定的海岸线开。
车前座是司机位和副驾驶位,苏沉坐在中排一手环着轮椅上的蒋麓,固定着轮椅不随惯性往后滑动。
蒋麓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裹在毯子里看了车窗外很久。
青年再回过头,认真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一眨眼表示感谢。
苏沉望着他,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里闷了很久。
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麓哥,你快点好起来。
苏沉挑的放风区域是渚迁市南部海湾,这里既有观光轮渡,也有长排的货运码头。
由于近年来旅游业得到影视行业的红利滋润,这座城随着拍戏基地的发展不断人流量增大,海岸边的特色餐馆也渐渐生意火爆,凭借平价海鲜很得人心。
有趣的是,渚迁的海鸥渐渐都不怕人了,碰见沙滩边野餐晒太阳的游人,还会主动蹦过去索要食物。
先前收拾蒋麓酒店房间时,苏沉发现有袋吐司因为住院的缘故被放到过期,今天刚好带了过来,让蒋麓捻着喂鸟。
五月末已是春盛好时节,连拍打上岸的海水都被晒得很暖。
沙滩观景区里,有不少小孩在拿着铁桶挖沙找贝壳,也有网红穿着三点式扭捏拍照,远处还有摩托艇冲浪疾驰,很是热闹。
他们把蒋麓推到略高的地方,吹着海风喂栏杆上蹦蹦跳跳的鸥鸟。
隋虹给他们拍了两张照,去不远处打电话去了。
面包干很受欢迎,有些还会跳到苏沉头上肩膀上,啄一啄脸索要食物。
“真嚣张。”蒋麓哂笑:“上来直接亲脸了,不怕被我捉走炖了?”
苏沉笑问:“那你亲我几回,得被炖几次?”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听不见,又安静下来。
蒋麓坐在轮椅上,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大概猜到什么。
他握着苏沉的手,在喧闹鸟鸣里依旧独自处在寂静世界里,又看不懂刚才少年在说什么。
只能笑着说,迟早会听见的,能有多严重。
隋虹还在打电话,遥遥询问苏沉那边是否都OK。
苏沉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半蹲在蒋麓面前,帮他掖好腿边的毯子,仰头看他的脸。
“你就是一辈子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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