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频繁,”苏沉用双指按着眉心,疲倦道:“做梦时经常在重光夜的片场,哪一部都有,或者是在套间里背台词,剧本每行字都看不清楚,可是一直在背。”
他一直睡得不够好,虽然找私人医生要过褪黑素,但效果也很一般。
有时候药物会干扰他醒过来的速度,会让人陷进梦里,明知道是做梦也脱离不开。
关于这件事,他做过公司安排的心理治疗,效果很一般。
不得不说,再优秀的心理治疗师,也受困于自身人生经历的局限。
有些家暴或职场晋升的困境,他们也许能够感同身受,给出足够的共情。
但苏沉的例子显然属于极少的个案,寻常治疗师根本无从下手,能给出的回应都是苍白的安慰和鼓励。
那些套话他早已听过许多遍,听到开头都知道后面会说些什么,最后只回了个客气的笑容。
说到这里,苏沉察觉到蒋麓的在意神情,把话题岔开。
“可能是电视剧一直没有播,我还挂念着,开学以后就好了。”
“麓哥,这两个片子里,你推荐我去演哪个?”
蒋麓明白他不想继续提这件事,沉吟片刻道:“河妖吧。刑辩律师的故事线太严肃深暗,观众大众化不太够。”
两个片子都算S级资源,不论是前期配置,还是后续宣发都很有实力。
如果走更稳一点的大众化剧本,票房预计会更高一些。
苏沉对他给予全部的信任,点头答应。
“我签《花白河岸》。”
“你自己判断呢?”
“我处在很奇怪的状态里……”苏沉如实说:“我好像有点抗拒去上学,一直想找点剧本去背去演。”
“可是面对这些剧本,像是站在一堆大餐面前,挑选哪个好像都差不多。”
“我记得你以前很想上学?”经纪人插话道:“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人就青春这一回。”
“时都戏剧学院算咱们国内表演界的耶路撒冷了,我当年也想考来着,可惜没考上!”
高考分数下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两天。
苏沉考了602,不出意外地拿下时戏院本届文化分和艺考分的双第一。
能在杀青剧痛里熬出这个分数,蒋从水和梁谷云算是头等功臣。
两个母亲都把他当亲儿子看,一个出卷子一个炖猪脑汤,当初喝到苏沉直呛。
“妈,你煮这个!!”
“喝点!”梁谷云难得强势:“喝什么补什么!”
“我难道是猪脑子吗!!”
蒋从水如今已经出版了好几套高考金卷,据说销量长居各大书店和网店的榜首。
她对苏沉仍是仔细郑重,手写了两套理科卷子,又挑了三套数学卷子,吩咐一定要反复做,做到看每套题都思路畅通为止。
成绩出来的这一天,两家人难得再次碰面,一起举杯庆祝。
蒋麓和苏沉都相对规矩地远远隔着,没有当着爸妈的面有什么眼神接触。
梁谷云对蒋麓心有顾忌,一直知道他们在私下见面,但也没有过多阻拦。
虽然自己更希望孩子能有正常的恋爱,能有婚姻家庭和子女,但没有一味地劝阻什么。她只能慢慢地等。
但对于蒋从水,她的感激远过于任何情绪。
这个级别的研究学者肯屈尊帮孩子看看功课成绩,是许多家庭根本不敢幻想的待遇。
她虽然已是视帝的母亲,但总带着几分普通人的惶恐小心,对蒋从水很是敬畏。
苏峻峰大大咧咧惯了,起身跟着妻子敬酒感谢,没过脑子地问了句:“哎?老乔今天没来啊?”
世界直接静音了几秒。
蒋麓正在喝苹果汁,冷不丁被呛到,一阵猛笑。
蒋从水迟疑几秒,苏峻峰终于感受到来自妻子的死亡视线,拍了下嘴巴:“当我没问。”
“也没什么。”蒋从水跟梁谷云碰了下杯,笑道:“男人有时候要晾一下,才会心疼了上赶着追人。”
梁谷云:“……!!”
两孩子还在这呢!!
蒋从水对好友回以淡定目光。
都十八岁了,听见这个又有什么。
“蒋麓,不许再给他透消息。”
蒋麓刚接过纸巾,被叮嘱时露出心虚的笑容。
“知道了——”
混乱里,苏沉一阵闷笑,给蒋麓发短信。
[沉]:蒋姨段位好高
[麓]:不许乱学!
-3-
蒋麓生日是在八月十一日。
按先前开的玩笑,这天得是早早在四季酒店高层定好顶级房间,两人光着脚踩过铺洒一地的玫瑰花瓣,在香槟味的吻里走向彻底成年的那一刻。
苏沉为此紧张过几天,类似决定蹦极前站在高空边缘,心脏砰砰直跳。
但到了那个日子,蒋麓反而约他在四合院见,然后开着车去了机场。
两张机票早早被买好,目的地指向渚迁。
苏沉再看见这个地名时,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像是被蓦然刺到。
“你确定?过生日去这个地方?”
“确定。”蒋麓牵过他的手,用力亲了一下:“我们一起去好好说句再见。”
现在的基地,是道具归还,一切搬空之后的最终样子。
他安排着苏沉提前杀青,自己也存在许多踌躇,回到时都遥控着工作组善后,但心里一直明白。
先前他们两人的离开,都是仓促的逃跑。
有时候如果不彻底面对这一切,也许心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苏沉难得涌现出下车逃跑的念头,目光看了又看他们紧紧相牵的手,小声说:“开车牵手小心被拍到。”
“不管。”蒋麓坦坦荡荡道:“拍到就公开,公开就订婚。”
苏沉轻叹一声,亲了亲他线条笔直的手背。
真是被你吃定了。
从前剧组有包机,每次都是热热闹闹的来。
两人再开车回基地时,路边风景一如往昔。
老城市变化很慢,连道路两侧的迎春花都是老样子。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苏沉深呼吸道:“你等会看见我哭的稀里哗啦,估计硬不起来。”
“那你算低估我。”蒋麓面不改色地转着方向盘:“你哭的样子看起来可好欺负了。”
基地大爷很久没有看到人,发觉蒋导开车过来时很诧异,快速打开大门予以通行。
短短两个月一过,这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看是谁来了。
酒店处在休业整修状态,要在数月之后再开放给游客们。
下车时,他们像是踏足一片被人遗忘的空城。
群演们都已经散干净了,如今在千阳影视城里继续揽活,也可能去了其他省市最新搭建的取景地。
而其他演员带的助理、司机、化妆师更是瞅不见人影。
他们抵达基地时暮色四合,但还没有到天黑的时候。
不用蒋麓再说什么,苏沉已经迈步往前,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为了日常维护和清点数量,所有布景里的软装硬饰都被收走,陈列在博物馆般的仓房里。
他再次来到这里,看见一处处被掏空的宫宇。
每一个布景,都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几面墙。
黑白梨花树留在原地,但画舫游船全都停在岸边,落了一层尘土。
他第一次看到所有繁花落幕后的这里。
像是色彩和故事都被悉数回收,像是九年里无数人的生活痕迹都被洗刷干净。
他知道自己的房间已经变成普通的套间,但却忘记剧组也会迎来一样的终结命运。
这里曾经有漫天的烟花,有繁华的河上街市,有万风集的盛大场面。
请神队伍唱着山歌摇摆来去,大婚时十里红妆鞭炮不断。
还有重光夜……席卷整个天空的重光夜。
剧组已经空了,没有人,没有车辆,没有随处可见的摄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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