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即使是在私下的电话里,也客客气气,如同友好又信任的同事。
至于梦境里蓝莓味的吻,车座后排黑暗里的十指相扣,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很快,剧情拍到第六部的重光夜。
每一部的重光夜,都是重要角色身份能力转变的重要时刻。
整个系列故事的有趣看点之一,也在于这种不确定的命运感。
看似进入绝境的人,突然拥有反杀的能力。
从出生就卑微到泥泞里的人,一下子成为救世主般的焦点。
重光夜过于随机,以至于王侯将相到异域民女都会被扭转命运,在万众人的注视下被上天宠幸。
此夜重光,天幸于人。
第一部被赐福的是应听月,她从此必须借助水来呼吸,但可以借用任何已接触过的人的眼睛。
第二部则是元锦,他在登基之后,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重光夜天幸的皇帝。
在此之前,朝廷里只有闲散藩王得到过这个幸运的赐福,但很快也被忌惮着毒死了。
第五部里,为了引出海国的复杂政局,书上特意写了,汉国的子民在那一夜看见天光降于海外,遥遥犹如坠星。
当时关于这里,书中写的晦暗模糊,刻意留出很多想象空间交给读者们讨论,但最后电视剧里也是模糊概括,没有刻意渲染,很多人还推测是逃去海昉国的医女钱阅制造了换魂这件事,但很快被电视剧结尾拆破,说是另有其人。
现在到了第六部,终于有了全新的故事,而且可以在电视剧上完整拍出来。
这一部,每年一遇的重光夜,再次降临在了汉国。
早在好几天前的夜里,月亮就有种不自然的青白色。
钦天监也早早测算出来,说是重光夜将近,应请子民百姓回避,小心坠火之星。
话虽如此,哪怕官差们提着刀来轰人,这天夜里也会街头巷尾人山人海,个个都盼着能一夜飞升,从此得到皇家厚待,一辈子吃喝不愁,还受人尊敬畏惧。
天赐的好事情,谁还能丢到一边闷头睡觉?
那天夜里,天色不再晦暗如墨,而是光芒笼罩,如神祇降临。
所有的光一开始是铺散在整个天幕的,然后再慢慢聚拢收缩,不断下坠,携着星辰不同的色泽将命定之人完全笼罩。
子时人们就已经看见,这次方向是朝着东南,如同目标明确的一支利箭,在绛色的天空上划过浓光的轨迹。
最终那位置越来越清晰,直至落在破草房子里,完整包裹住一个酣睡的乞丐。
是的,乞丐。
不光穷的一清二白,连个草鞋都没有,而且长得极丑,完全和‘天幸’二字背道而驰。
当初故事定下,还没有出版的时候,导演组就特意开过几轮试镜。
闻长琴对乞丐的要求很宽泛,表示你们可以先定角,我再往稿子里多加几笔具体描述,方便前后对应。
到底是男乞丐女乞丐,老乞丐小乞丐,病乞丐胖乞丐,全都无所谓。
一个丑字就能激发很多人的厌恶。
第五部时乞丐预先选角,许多明星大腕都过来抢着面试。
《重光夜》实在是太火了,而且已经火的像火焰山了,谁来演任何角色都能着一身火。
偏偏角色就那么多,根本不够抢的。
各家关系户都想塞人来演这个乞丐,被导演组一一拒绝。
——你们招来的人都太漂亮了,演不了啊!
——我们闻总编剧发话了,男女老少都行,关键是要丑!特别丑!
很多人长得肯定不漂亮,但模样只能说普通,不能说丑。
要丑的让人难受,让人膈应,看一眼都像是能引发生理性的不舒服。
最后,这出版稿里写得很简单,用词描述始终都是臭气烘烘的丑乞丐,性别年龄一概没有透露。
剧组选了又选,连京剧里生旦净末丑的丑角都找了好些,最后选定了一个话剧演员。
没想到如今临要拍摄,邵海沿突然带了个人来,把那个话剧演员给换了。
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听得惊讶,但没多想。
——这么个破角色,就算找个关系户来,又能怎么样?
再说了,总导演不带几个关系户,背后资本能罢休吗?就是颜电,当年也没少承受压力,还让富太太进组客串了一个热闹,无伤大雅的事没啥。
周金铃先前也暗暗为苏沉担心着,现在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闲着没事给苏沉煲燕窝,用细镊子把燕窝的细茸一点点摘出来,闲闲道:“我说这个海导怎么最近这么安分,你每次要改剧本都不怼人了,客气到什么都好说话——原来是在这等着!”
苏沉在闭着眼默背台词,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后背。
周金铃挺享受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小细活,拿着镊子一丝一丝地摆弄着燕窝,继续道:“搞了半天,是想捧红自己人,没时间再犯贱。”
“我本来以为——这人有个情儿,是借花献佛。”她当着苏沉也不避讳,聊起这事来还有些稀罕:“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找来的人,居然既不是哪个老板的男朋友女朋友,也不是哪里来的关系户,而是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
苏沉睁开眼,心里有根弦被拨弄了一下。
“嗯,比你还小几岁,说话脆生生的,很可爱。”周金铃前些天跟他们吃了顿饭,提前见过:“瞧着是个善面,又是从小入行,相处起来跟大家都挺投缘。”
少年已经放下了剧本,声音有些发寒。
“多大的小孩?”
“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周金铃背对着他,没感觉到苏沉情绪的异样:“肯定不超过十二岁,但是你猜怎么着,他演戏都有七年了,那得是从刚会说话就进了片场啊。”
苏沉又问:“导演突然要换人,其他人同意了?”
“闻姐亲眼看过,很爽快就答应了。”周金铃思索道:“这样一想,导演是要了好大一人情,难怪这些天这么老实。”
不,反了。
一定反了。
苏沉想得飞快,来不及跟她解释更多,拿起外套匆匆出门。
“诶?沉沉你去哪?”
“去找闻编剧,等会回来。”
“记得早点,铃姐给你炖着燕窝呢!”
“谢谢铃姐——”
他去的有些突然。临敲门前,又重新整理了一下面容,尽力让自己笑起来显得随性轻松。
闻编剧有两个酒店房间,一个套间供她私用,一个彻底成了工作室,每天经常有编剧们进进出出。
苏沉过来时,有新来的小编剧刚好出来,瞧见是主演时脸颊飞快红了,匆匆鞠了个躬快步跑了,都不好意思说话。
门大敞开着,里面传来传真机和打印机不休工作的咔咔声响。
他往里看,闻长琴正与其他两个编剧往长桌上分发文件,预备接下来的工作日程。
苏沉扬了个客气的笑,轻轻喊了声闻姐。
闻长琴抬头看见是他,笑容满面地唤他进来。
寒暄几句之后,苏沉佯装不经意地聊到这个新演员,闻长琴一拍巴掌,很是赞许。
“正要跟你说这事!”
“先前为了这小乞丐,选了五六十个演员,全都不合适,就是达不到我的这个要求。”
“对的对的,闻姐之前都发火好几次,可吓人了。”
闻长琴作势要拿剧本敲人脑袋,小编剧们一哄而散,不再帮腔了。
苏沉站在一旁,侧影修长静谧。
“后来,不是请了一位话剧演员?”
“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大概贴合那个角色。”
闻长琴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开始找相册里的旧照片。
“你看,就是这个人。”
她手指一按,给苏沉看另一个小孩的照片。
“但是老邵有眼光啊,他给我们介绍了一个熟人朋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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