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00)
后来他把浑身虚软的辛鸾拖起来,辛鸾以为他要做什么,抖着手要抽衣带——他们曾是爱侣,身体都有默契,稍微的触摸就让人想得非非——可邹吾却直接把人一滩烂泥一样推出厦子,一口气阖上门。
“你走吧,我今晚收拾好会去。”
邹吾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额头抵着门扉,低声对门外的辛鸾说。
四月渝都的夜,夜虫窸窣有声,小院苍翠清寒。
辛鸾茫然地瘫坐在厦子上好一会儿,夜晚那么凉,就有如跗骨之蛆,他一动也不动,呆呆地就盯着那一道合上的门缝。
他要是真的生气了,不要他了,这可怎么办呢?辛鸾垂着眼睛,就维持着被推倒的样子,胡乱地想,邹吾一定再过一小会儿就后悔,他一定会再开门,然后心疼地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然后,眼泪就默默地流了出来。
最后还是等在院外的胡十三,估摸着时间太久了,轻轻地叩了叩小院的外门,辛鸾这才在静夜中如梦初醒,想着自己明日还有正事,挣扎着踉跄了两步,站了起来。
等他回到钧台宫的时候,守夜的翠儿看他都吓了一跳,觑着他难看的脸色,害怕地问他出了什么,辛鸾无声地摆了摆手,行尸走肉一般任人脱了衣裳,麻木地爬上榻,盖上被褥。
小卓自那天被罚之后便再也没回来住,辛鸾摊着身子,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一侧头,纹绣的枕头立刻被打湿了一块。
辛鸾那晚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哭累了,无知无觉地就睡了过去,他约略着,大约是寅时过半的时候,睡梦中的他听见了殿门挪动的声音。
朦朦胧胧,辛鸾想起翠儿在外面,许是她进来取什么东西,可他隐约只听了两声脚步,就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翠儿,这是邹吾!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震,激动得睡梦中几乎发出一身汗来,他想睁眼,可怎么都抬不起眼皮,他听着那没有刻意放轻和放重的脚步声,模糊地想,他应该是不熟悉他寝殿的布局,才在黑暗中来回摸索,从西侧的桌案又到东侧,之后缓缓地朝他的卧床而来——
辛鸾不知道邹吾要干什么,只感觉自己一颗心就要跳了出来,他感觉到他站到了他的身边,感觉到掀开了他金色的鲛绡帐,月影投进屋中的晴晦在他面前斩断,化作长长的阴影投在自己的身上,他既不推行他,也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纹丝不动,长久地看着他。
辛鸾呼吸转急,不安地皱起眉头,用力地抬起四肢,只想动一动。他知道邹吾离自己很近,知道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抓住他的衣服,可是他能感觉到眼泪从自己脸上滑下去,却像魇住了一半,怎么也动不了。
他在梦里急得大哭,张嘴想喊,却什么喊不出来,就在他以为他再不做点什么,邹吾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阴影忽地俯下身来,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辛鸾一沉,忽然就定了下来。
那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隔着被褥抱住了他。
成年男人的身躯踏实又沉重,辛鸾熟悉那重量,甚至熟悉他枕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呼一吸,他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停靠的地方,呼吸转平,许久许久,就在他安详地沉入睡眠之后,身上的人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在月色里,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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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第二天醒的时候还像是在做梦,他红肿着两只杏桃眼,懵然地坐在榻上发呆,在想昨夜是真是幻?翠儿掀开了他的鲛绡金帐,他嫌刺眼地挡了挡,含混地问,“常侍走了嚒?”
翠儿点头,“走了,几个时辰前胡十三亲自送的。”
辛鸾一团疲惫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是又发梦了。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起身,更衣,洗漱。
“你今天抽空去把小卓喊回来,就跟他说我那天没让人用力,现在他‘养伤’养得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干活了。”
翠儿捧着手巾,点头称是。
“还有安哥儿,你摸清这个小孩子的喜好了罢?这几天格外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红窃脂的申良弼进展已过大半,正在缓缓收网,现在邹吾也离开了,他在渝都已经没有顾忌了,他敢放手一搏,他只希望这些人不要过分。
翠儿赶紧点头:“是。”
早膳是掐着时间一刻前刚出锅的,现在温热刚好,可辛鸾匆匆走过,看了就没有胃口,被人伺候着穿上公服,想直接就上朝去。
谁知翠儿却忽然拉了他一把,小声道,“殿下吃些吧,散骑常侍说殿下还在长身体,他不让你饿着肚子上超。”
辛鸾眼皮一跳:“什么时候?”
翠儿讪讪,有非礼勿视般地害羞:“就……几个时辰前啊。”
辛鸾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脱掉了公服,乖巧地坐上桌子,拿起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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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小朝会。
江风华战场失利的军报被人抛了出来,申不亥一党当即有人提出何方还至今未归,前方军心不稳,里里外外说的还是追究江风华的责任和渝都征兵的难处,辛鸾不动声色地听着,实则如一只弓着背脊、蓄势待发的猫,时刻准备着中尉陈嘉等人的发难。
按照徐斌的分析,陈嘉等人应该是在等四月二十二日的大朝会,或者是打听到消息邹吾已经连夜走了,现在他们势单力薄,这才想到等六品以上的官员全数到齐之后,上下一心、人多势众地大谈邹吾之事。
辛鸾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因为何方还之事,颜面尽失,知道对方现在平稳无声,是在暗中酝酿一场恶仗,故而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一二。
邹吾走后一连几天,他除了回寝宫睡觉,处理公事基本什么都挪到了赤炎行营。他接各种各样的军报,收斥候各种各样的前线消息,不断地研究作战方略与地图,基本上就要把自己看吐了还不肯放弃,就只想他若能在战场上扳回一城,哪怕一城呢?他都不至于如此的被动!
“为什么我们不能断他们的后路呢?”
二十一日的晚间,辛鸾在研究几百遍垚关附近的地形后,目光忽然一转合川一线,一个想法忽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他一个激动,立刻掀帘让人去把巡营的巢瑞将军请过来。
待人到了,指着合川中段的“索亭港”附近的陈仓就道:“将军您快来看——根据军报,此处索亭港是东朝粮草转折之地,由水路转陆路的重要港口,您觉得,咱们能不能断他的后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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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辛鸾恶补了太多的兵法,当然一眼能看出索亭港这个地方战略位置的抢眼。
以他看来,索亭港得之,一可以东拒辛涧,把防御范围扩大到合川北岸,充分加大南境的防御纵深,成为南境反击的前进基地;二可以截断逆合川而上的粮草,拔掉陈仓,直接掐断良成业的后备军需,极大的压缩赤炎的回旋余地;三若是还有兵力镇守于此,形成屏护,那东南三苗人的粮草航线,可以剩下一大半的路程,直通前线。
“赤炎铁骑在陆战战无可胜,但是我父亲并未培养过强悍的海兵,我们垚关既然已经胜不了了,为什么不能从水路直接楔进东朝的肚子里?”
辛鸾纠缠了太久的垚关,思路此时忽然一跳开,就难免兴奋,一二三四地说了可行之处。
巢将军绷着消瘦无赘肉的脸颊,耐心地听他说完,之后沉声道,“殿下,我带您走过合川一线,您忘了嚒?”
辛鸾一怔,看着他严肃的脸,知道自己是提了蠢想法了。
他被泼了冷水,冷静了不少,此时缓缓道,“我记得。当时将军与我飞掠过合川上游到中游的港口,其中大港三处,中小港口十余处,大港艨艟相连,存量三百余艘以上,小港不定,因天衍朝羽类开国,凡海港未防备空中敌袭,一公里内任何化形羽类都会被搭建的翎空镜楼刺伤眼睛……”
当时巢将军乘在他的背上,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靠近海港。他印象很深。
巢瑞看着他,点了点头,“殿下,你刚才说的不算错,先帝的确并未修水兵,但你就不想想以他的雄才大略是为什么嚒?”他手指地图,“因为合川北岸高于南岸许多,这对于攻方来说本来就在劣势,有史以来,合川一线的东境就没有被攻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