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342)
马车辘辘,四骑护驾的兵呼喝着,短短几息便再没了踪影,驿外杨柳依依,邹吾从幕后探身而出,良久,耳边回响辛鸾临行前对他说的话:“这不是阳谋,是阴谋,可我身前还有数十万的将士,我要先保证他们能活下来……
“你若执意如此,那去试罢……设若不成,我也和你坦白,我不会给辛涧阵营里,留下丹口孔雀这个人的……”
第228章 博弈(7)
空气中浮满铁与血的味道,阴暗潮湿的通天铁牢中,两旁的监室黑黢黢的,只隐约能看见关满了人,时不时传来炸雷般的呻吟与咆哮。外间天光正好,九五之尊的帝王由自己最偏疼的三儿子陪同着,缓缓踏进这一方地狱。
“那齐家叛臣在雪瓴宫与白角较量落败,可见这些‘异人’的能耐,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完全可以克制化形者。前线辛鸾麾下有八百化形军团,中线分兵三百,北线分兵五百,都是打仗攻坚的王牌,依儿臣看,如今这些‘异人’完全可以编为‘异军’与其对抗,克敌制胜。”
辛和说得踊跃而得意,那齐二生前是何等的专横,秘密培植了一批非人的死士不说,从来不把他这个三王子看在眼里,最开始以辛襄马首是瞻,之后又直接听命于父亲,如今讨人嫌恶的两人终于成了冢中枯骨,这些,还不是要他来承接?
“编为‘异军’?”
辛涧看着牢中各个身高九尺,肌肉横结的“异人”,轻笑一声,“我儿说得容易,杀器难握,齐策精心研究三年尚且要受到反噬,你能控制那金叶红槲铁木?庄珺已投向辛鸾,况俊业已身死,这天下,还有谁能辖制他们?”
帝王气场强大,监牢之中的‘异人’忽地躁动起来,哐哐地拖动着铁链发出低咆,辛和早料到父亲有此一问,此时神色有如闲庭信步般笃定:“有的,儿臣打保票,这人您也是认识的。”
“哦?谁?”
辛和:“南境前左副相,向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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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轻快地发出颇有节奏的“辘辘”之声,陪护的骑兵默契地止步于宫门之外,四架马车缓缓驶过御道,待驶入王庭正门,丹口孔雀依例下车,受查有无兵刃,紧接着,乃是宫内换乘,等候多时的小黄门殷勤上前,似乎知道他腿上有疾,点头哈腰就要搀他上辇。丹口孔雀轻轻推开他的手,朝他一点头:“风尘未整,如此见驾怕是失礼,不如内臣许我换身衣裳。”
那小黄门一怔,紧接着一张长脸扭成苦瓜,为难道:“将军,行乘宫内已经是天大的恩典,陛下就在宫中等着您呢,将军还是快些罢。”
说话间正巧司空老大人行经而过,他步履匆匆,身后跟着个捧着文书的内侍,走到此地听那黄门之言,心中忽地咯噔一声,不假思索,立刻疾步而去,“孔将军。”
孔南心回头,见礼:“相国大人。”
司空看了看那黄门,又看了看车马后缀着的禁军,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问,“将军这是要进宫面圣嚒?”
孔南心笑答:“正是。”
司空:“犬子一直在前线军营,有劳您照顾了,如今家国动荡事体繁多,老夫一直未曾答谢您,真是失仪。”
孔南心笑:“大人客气了,令郎主动请缨投军前线,几次陪着卑职转战危急,司空家有此凤雏良驹,令人羡艳。”
不过寒暄两三句,小黄门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听得脸都要绿了,忍不住抬出“陛下”插嘴催促,司空大人僵笑了两声,这才缓缓让开路来,丹口孔雀朝他颔首,紧接着扶着自己的车辕上了辇。笔直的宫道上马车轻捷而去,司空老大人刹那间敛住笑意,提着官府衣服急匆匆便往宫外走去。
“大人,大人……”捧着文书的内侍在后面惊讶地追赶他,压着声音追问:“大人这是去哪?不去值房了?”
“要出事了,”司空大人喘着气,森严而急切地于宫门外宣召自家府上的马车,“陛下……陛下他此时不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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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繇?”通天铁牢,帝王回身看向儿子:“你找到他了?”
巨灵宫一役后墨麒麟身死,向繇便带着他的尸身下落不明,没有人知晓他去往何地,但是论起阴阳谶纬秘术修灵,他的确是此道不可多得的大才。
“去岁雪瓴宫后之后儿臣领了这通天铁牢的职司,便一直派人寻找向繇的下落,儿臣知道父亲心忧,不敢不事事上心,上个月,终于得到了手下消息,说是在天衍王图之外的极南烟瘴林中,发现了向繇的踪迹。”
辛涧皱了皱眉头:“居然跑到那么远,那他现在如何了?”
辛和:“下人传来消息,说是他颠沛流离,很是狼狈,在那野蛮烟瘴之处与土著民胡来,生下一子,便吞食一子,似乎是为生满八个儿子,成九头蛇之身,再回来找辛鸾报杀夫之仇。”
辛涧闻言不由攒起眉头,没有说话,辛和见父王不出声表态,还以为在暗中质疑他的办事能力,不由更坚定了几分语气,大声说:“父王放心,辛鸾杀他丈夫,他复仇之心已如痴如醉,虽然现在他尚未成九头蛇之身,但是儿臣亲自去劝服入父亲阵营,他定也能同意,有此强助,控制这五百‘异军’又何足道哉!……”
“陛下,司空大人请见。”辛和说得正激越,不想清凌凌一道声音,把他的雄图大志轻巧打断。
帝王侧首:“什么急事?都追到这里来了?”
辛和也立刻狐假虎威训斥那传信的内侍:“有没有眼色,凭他什么人都先候着!没瞧见陛下正在忙正事嚒!”
牢笼铁链巨响,那内侍被一呵责,立刻打了个寒噤,弯腰正欲退下,不想司空老大人居然硬闯了进来,“陛下——!”老大人一把年纪,此时也顾不上君臣仪态,几步踉跄地奔进这湿冷地牢,劈头叩首便道,“陛下,孔南心此时已入王庭述职,陛下理应回宫温谕褒赏,莫凉了中境前线十余万将士之心!”
辛和早看司空府不惯,老匹夫以为辛襄已去,储副应立长为安,对他之前几次拉拢颇多不以为然,这次正让他撞见对父王的决断指手画脚,他怎能不好好发作?
他张开嘴,正欲讥讽几句,谁知辛涧似是知道这顽劣的儿子会做什么一般,抬手止住了他,垂头对老大人悠悠道:“司空乃寡人肱骨之臣,寡人不瞒你。孔南心里通外敌,纵容叛军,今日赐他宫中自尽,已是恩典,老大人不必再劝。”
“这是谁在闻风传事?”
司空老大人看辛涧说得如此轻巧,如此笃定,不由瞥了辛和一眼,痛心道,“陛下明察,丹口孔雀为这个国家建下多少功劳,他若想要投敌,那辛鸾早便打过了漳水河!臣请陛下收回旨意,臣愿意为他作保!”
帝王无情,闻言转过身去。
辛和别有会心地笑了下,上前两步:“老大人何必如此呢?陛下能做此决断,自然是有如山的铁证,不然也不会这般发落‘中君’……还有,”他附耳过去,阴刻道:“您也不必含沙射影于我,您可知此时在王庭送孔南心上路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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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怎地是您?”
王庭,清凉殿,丹口孔雀被身侧的小黄门引着觐见,本应是天子起居之地,谁知走进殿门竟无一内侍在侧,只有二王子辛移孤零零站在滴水檐下,面色不郁。
孔南心此前收下了二殿下的招揽,见他自然多一分视同主君的客气,上前一步正欲行礼,谁知辛移见了他却猛地抬手,重重地拍了两声巴掌!
这暗杀的信号是如此的分明,孔南心心头一寒,身经百战的敏感令他脚下急退,一跃躲开破空刺来的锋利箭羽!而就在这瞬息间,一排排弓箭手、刀斧手从宫殿两侧现身,挟势将冰冷的利刃,森寒地对准了他——
身后的大门已经被人叩紧,此般情状,丹口孔雀冷冷抬头:“殿下,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