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96)
“传天子诏——”
短短半刻钟,重臣已各列其位,整肃井然,钦使一清嗓子,诵:
“今有墨麒麟者骄盈事戎,致使聚民无力,外削内废,孤感念天衍朝固有王土之千里,各然境私其土、子其人,侯伯变其政,天子变其君,使国难以统一而理政,慑乱而威。今裂中境封土为郡邑,废封侯而立守宰……”
“什么?!”
“轰”地一声,跪在下首的臣工骤然乱了!
丹口孔雀领衔跪在上首,闻声握住左手身侧之手杖,举臂于地上重重一敲,“哐”地一声,脆声之后,重臣倏地肃静,皆被那不怒而威的气势所慑。
钦使不以为忤,仿佛未闻骚乱一般不动如山,待下首安静,稍一停顿,继续道:“今分中境三郡,内史郡、三川郡、砀郡,三郡郡尉为孔南心、张苍、中行沂,原中境诸臣辛劳,功过有定,皆请三位郡尉酌情贬黜任事……”
后面的臣子们已经听不到了,他们垂着头顾盼,心中皆是震惊:东境分九郡、北境、南境皆七郡,他们中境居然只分三郡?还是中人自治?辛涧对他们竟有如此厚待?一时间,各个心生欢喜,目光迅疾锁定要依附的三人之一,内心盘算不定。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一个症结,此诏令还有一人需考,那便是他们的封君丹口孔雀。一旦他应了,那就是同意了自己大权旁落,往后要与之前的臣属同侪,这些臣子心中不由复杂起来,既为如今之局面感到窃喜,又为自己的封君感到不平。
钦使已经宣召完毕,一时间,清亮通透恒贞廷落针可闻,数十余众臣工尽皆殷殷地瞧定了丹口孔雀。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端正的肩膀和他身侧放着他的黑木扭结的手杖,主公的腿疾近来又重了,手杖放在地上散发着乌沉沉的光泽,重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众人的屏息中,丹口孔雀缓缓动了。
只见他展平肩膀,两臂合手一推,为两万一千三百一十七里的中境,一锤定音:“臣孔南心,领旨谢恩。”
第197章 别离(1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京,清凉殿,内室之中忽然传来畅快的大笑。
“丹口孔雀……还是识大体的。”
此处乃新帝私下办公之地,架阁库排列出一进深浅,整整齐齐地排列八层,每层皆堆叠着密密麻麻的册籍与卷轴,册簿古朴,架阁敦实,天下机要,尽在于此。此时大祭司况俊嘉祥与丞相司空绍与辛涧对坐内室,闻说中境境况,正谈得畅快。
“陛下郡邑之政乃大策,利百代,止纷争,孔南心乃国士,有利于国,允之,有害于国,避之。”况俊嘉祥须发皆白,脸带笑意,“他能配合,并不奇怪。”
司空绍点了下头,笑意盎然:“还是陛下和大祭司见人清楚,这一招虽险,却也落定了。”
说罢,他抬头询问对面的国君,“陛下,那下一步,就该西境了罢?”
辛涧唇边含笑,递过去一卷书简:“今日喊祭司与丞相来就是为了此事,这个你们看看。”
司空接过,还未完全读完,倏地变了脸色:“陈留王与西境盟好……这,这怎么这么快?”
况俊也皱起眉峰:“西境害他失南地,他却这么快便与西境修盟交好,这孩子……”
辛涧漫不经心地接过话去:“其心、其气量,不可量也。”
“西地围堵,南地象郡设防,这原本是臣设想将陈留王锁进西南的两步棋,为郡邑大策腾留空间,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做出反应结援为助,那西境现在如今便不能动了。”
辛涧掩袖喝了一口茶,略点了下头。
司空继续道:“西地甚远,许多事情我等在神京鞭长莫及,现在一旦求快,只怕西君顽抗起来与陈留王联合起来,降而复攻。为今之计,恐怕要陛下先卖给西君一个好处,以先帝国丈之名许其封地不动,等北地、中地、南地拿捏踏实,尤其是北地平息尽夺其战马资源,到时候再挟举国之力推行政令,再不怕他西境出现反复。”
辛涧点头,称善,道:“那就按照相国的意思办。”
司空:“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我王。”
辛涧:“说。”
司空:“前日我儿回报,称渝城之中含章太子乱党逃逸一空,并未拿获其主要人物,现在正沿西南方向追击,查寻乱党踪迹……”
不待司空绍说完,辛涧脸色骤然一沉,“纵虎归山了!”
司空:“是臣失职……”
辛涧手掌一抬:“罢!”他舒出一口气来,眼神却逐渐转为锋利,“无妨,寡人知道了。”
·
少年繁冗沉重的玄赤曳地的广袖,站立束手,微微抬头——
西境,西大门驿馆,百官列队,郊外相送,车队马匹,络绎纷纷。西君身体不好,不能亲自相送,特捡了干练的之前出使辛襄帅帐的年轻后生来打点辛鸾的行仪,除了辛鸾贴身的护卫,再添三百精锐甲士护送。
西境的城邑到新南滇城,说近也近,说远也远,虽说可以绕行水路少些颠簸,但是一折一拐,在路上便要耽搁半个月,可若是行山路穿行,虽然路途艰难,快则三日可达。辛鸾让胡十三对接这等事宜,自己并不多管,举目朝着下面一众送行的官员看去,眼见那恨不能躲进人群的身影,忽然就来了兴致。
“我去跟二舅说说话。”
他笑,说着就迈下台阶。
开明炎尴尬地与辛鸾的眼神对个正着,眼见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迎了一步,执礼:“陈留王殿下。”
辛鸾立刻扶住他的手:“梁瑞公免礼。”
梁瑞公有些讪讪,吞吐道:“臣,冒犯……之前总总无奈之举,还望陈留王理解。”
辛鸾笑意可掬,“欸,理解理解,二舅羁留本王,辛鸾全当游戏一场,不会放在心上。”
梁瑞公可真是没料到辛鸾如此说,面露一喜,仿佛逃过一劫:“那就……”
“但我辛鸾可欺,我手下将军不可欺。”
辛鸾不轻不重地打断他,笑里藏刀地上前一步。
梁瑞公身子一僵,还以为辛鸾众目睽睽要做什么,谁知少年虎狼一步,却轻柔地用手帮他把衣襟上的褶皱抹平,轻声道:“东境和西南比,还是西南比较近,虽有南山、藏谷阻碍,但毕竟相距咫尺,二舅听说了嚒?司空复于渝城无功而返,若您下次再有妄动,免不得我麾下将军聚兵而来,陪二舅戏耍一番。”
他的眼睛,明亮又凶险,像是一只无心扑兔的鹰,虽无索命之意,却也锋利精准。
梁瑞公一时忘了反应,讷讷地正要继续致歉,少年却忽地后退一步,朝着走向这边的陶正公依次行过一礼,若无其事道,“两位舅舅,那阿鸾,这便启程了。”
·
“梁瑞公就听不出陈留王的威胁之意嚒?”
梁瑞公府邸,他府中师爷已生出几分急切。
梁瑞公:“威胁什么?你被人锁了几日,你还不能说话了?他能跟我西境结盟修好,还能动我不成!”
“可只怕将来为患!要不要……”
“你是没有接到渝城的消息嚒?!”梁瑞公大袖一甩:“东境只叩住了一个他没什么用的老师,实际的根基早早便转移了!谁知道他把他的人都藏在哪了!”
那师爷见事倒有几分老练,缓缓道:“原本辛鸾一党群龙无首,谁能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应变得如此迅速,这要么是有高手,要么是有高人相助。”
梁瑞公听着就烦:“谁知道他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当时他身陷囹圄,南境不也是上下齐心班师,恨不能举国救驾!要不是东南和东线拖住了他们,咱们西境早就被南境军打得稀碎了,现在东境亲自封了他王侯,把我们倒是弄得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