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13)
时风月刚在给辛鸾施针的时候就在后怕。太凶险了,这局面实在是太凶险了,若是换个别人来,根本不见得能顺利地配药逼毒和施针,待她从辛鸾榻边起身,背后简直是湿了层层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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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台宫被巢瑞围得如铁桶一般,什么都探不到,不过……”
巨灵东殿的内室,这里同样的一派紧张气氛。夏边嘉紧皱着眉头,低声朝向繇道,“邹吾好似是回来,刚派去的人说看到有邹吾在钧台殿中庭坐着。”
向繇心头一凛,神色陡变,“他这就回来了?他不是还要几日才能到?”
他们把日子算得明明白白,小太子说过五日正午赤炎回朝,还吩咐了满朝文武都要去水军衙门迎接胜利之师。
“那申豪也回来了?”
“是,两个主将先回来的,我刚还看到了侄少爷……不过,”夏边嘉眼中带着隐忧,“不知道是不是疑心到了我们这里,侄少爷是太子党的人都没能进去。”
一时间,向繇胸中的那口气忽然没了,他瘫坐在太师椅中,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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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之人,一定特别清楚你和辛鸾的关系。”
时风月很清楚,这件事到外面只会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含章太子操劳过度,突然急症,呕了血,温养一段时间就好……但是其中之事,她必须要和邹吾说清楚。
“我说了,这种毒必须要缓缓下药,猛烈爆发,今日发作其实并没有成气候,可你想想,你若按照邸报明发的归期回返,等你忙碌几日抽出时间再和他行房,还能是今日的样子嚒?”
邹吾抬起手盖住眼睛,他遍体生寒,想让她不要说了,今日已经就够可怕的了,他还能怎么想……
时风月:“并且,你们平日并不在钧台宫,而在小院对吧?深夜若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身边一个护卫可信的人的都没有,到时候任何一支武装都可以强行破门而入,按弑君谋逆罪论处你!
“若局面当真到了这个地步,巢瑞、申豪、何方归……你以为哪个太子党敢保你?不查,你只不过是再被人说一次’弑君罪人’,查了,他们就要翻出你和小太子的私情……况且谁都清楚,闺帷枕榻间的事情闹出来,所有人只会看热闹,别人不会觉得这是毒,只会耻笑你们偷情,说你失手把小太子玩死了……为君王讳,任你有多大的功劳,最后这桩投毒案都只会草草盖过,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反而是你身败名裂性命不保!’’
时风月医者仁心,从来不耻那些歪门邪道的投毒伎俩,可纵然她经历家破国亡,见过无数风浪,也不曾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阴狠歹毒至此,都不必细想,就已够毛骨悚然。
“邹吾,你好好想一想,能猜出来是谁要这么对付你嚒?”
她认真地问他,事关悲门中人,时风月实在是不得不关心。
可邹吾只感觉头晕,“……我不知道。”
“一个也没有?”时风月皱眉,忍不住追问。
可邹吾就要站不住了:“……没有,他们,就算在政见上有所不合,也不至于图谋性命……”
况且他现在真的想不了这些,他脑子太乱了,这些营营算计、可能会有的耻笑与窃窃私语,都让他麻木,他现在都计较不了这件事不能声张,委屈只能一口吞下去……他,他就是只想看看辛鸾。
时风月看着他一片空白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听不进这些了,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去看看他吧,我先回了。”她下山城还有许多病人,可今日许多事情都说不得了,只能让他先自己保重。卓吾战战兢兢地提着她的药箱远远地站着,邹吾也没有心情招呼时风月,自己扭头上了台阶,要进寝殿。
“邹将军……”
守门的赤炎亲卫真的犯了难。
邹吾垂着头根本也不看他,“让开,别逼我和你们动手。”
他刚才不进是知道自己神志有些不清楚,他关心则乱,不知道要在里面添什么麻烦,可都这个时候了,这些人能不能不要再拦着他?
外人诋毁邹吾诋毁得兴致高昂,可赤炎里的都是敬重邹吾为人的真汉子,那亲兵露出迟疑神色来:可主将的命令又不能不违抗……
“让他进来,我有话跟他说。”说话间,巢瑞神色俊烈,已经从寝宫的内室里迈了出来,邹吾脚步不停,越过亲卫,迎着巢瑞直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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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屏风的一侧并没有掌灯,悠悠的,一半是惨白的月光,一半是幽微的灯火。
“你就没有想解释的嚒?”
巢瑞在屏风外的桌前箕踞而坐,宽厚的肩膀挡住灯光,良久,他压着嗓子威严喝问。
邹吾就站在他不远处,月色的阴影里,有自暴自弃的坦然和平静:“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您看的那样。”
他没有了几个时辰前低声下气的求肯,好像已经被痛苦和自责煎熬得没有了形状,一张脸孤俊清冷,没有暴戾,没有强硬,就只剩下筋疲力竭的冷漠。
可这态度在巢瑞看来是何其的可恨!
“他一身情事痕迹!”
他压着声音猛地爆发,那一刻,痛恨得简直就像是要拔剑刺穿邹吾,“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嚒?高辛氏的帝子,先帝的独子!朝廷已经有人指出你们往来过密了,你还不守君臣之礼,还敢和他云雨厮缠!”
邹吾抬起眼睛,供认不讳:“是。”
“他知道他是男孩儿嚒?你知道他才十六岁嚒?”
“知道。”
“那你也知道今天卓吾已经去找我了,我是会立刻来钧台宫找太子商量军务的?”
“……是。”
“那你还敢勾着他白日淫乱地胡来?!”巢瑞只感觉太阳穴里的血都要跳出来了!
“知错犯错,毫无顾忌……好啊,好啊!……你认就好!”巢瑞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喘,“可你不要以为有殿下护着你,自己又刚立过战功,本帅就没法动你!今日这件事就算没法声张,我照样能发落了你!”
说着他手握拳头,一掌将一块拇指大的东西拍在桌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月光下,一枚刻清透无暇的玉印躺在楠木桌上。
刚才众人一片仓皇,邹吾出殿门时更是只穿了软衣,没有配甲,而巢瑞在寝宫稍稍一翻甲胄内侧的褡裢,就翻出了这枚玉印!
“偷窃符印,矫诏调兵,邹吾,你好大的胆子!”
第151章 大灾(6)
纵然辛鸾这些天在左右丞相和巢瑞面前说了多少次是自己派邹吾出兵的,巢将军虽未反驳,但其实都并未相信。
辛鸾的军务是巢瑞亲手调教出来的,他的深浅,他这个做老师的最是清楚。那孩子可以励精图治,但是并没有超然的军事才能,若是他早知道邹吾发兵的计策,不会在几天前还过问他合川北岸断粮草之事——辛鸾太嫩了,在自己面前还玩不了“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招数。
并且从他后来大朝会的布置来看,巢瑞虽然是被他瞒了一招,但是也能看出辛鸾那一天是真的打算为邹吾破釜沉舟了。
若不是邹吾一道捷报,现在渝都怕已是大乱了。
辛鸾那一句“他是我丈夫”,实在是太骇人了。辛鸾十六岁,行事都还不成熟,可那惊人的魄力和决心,巢瑞没法接受,却没法不动容。
巢瑞在辛鸾身上已毫无办法,就只能在邹吾身上下刀,今日之事,也算是他们主动撞到了他的手上。
“我知道你立了战功,可你窃符之事根本不是小事!瞒天过海带领赤炎军突袭,单就你这个行为,若开此例,将来必然是军纪崩坏,再无方圆!你的垚关之功也当即便在许与不许之间!”
巢瑞压低声音,威严而痛切,“殿下为了抬你的身份给你体面,原定让百官文武夹道迎接你,更是要将你的封侯庆典合入五月祭神大典,上告于天……如此心意,你就忍心辜负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