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02)
以陈嘉为中坚,军机大臣、河道大臣,许许多多的人都加入这一营中,七嘴八舌的“附议”里,竟千军万马般,声势颇壮。
向繇漠然地侧着身,不着痕迹地抻了抻自己的朝服衣袖,不置一词;申不亥略显担忧地听着联名中“涂罡”的性命,飞快地瞥了上首一眼。
巢瑞将军今日请卸甲上殿,听众臣议事,此时目视前方,毫不四顾,只沉沉地盯着丹墀之上的御座少年。
议事厅石木相交,混金彩画,雄伟奢靡中丝毫不乱,丹墀之上正首珠帘左侧有一座位空置,那是那是南君的位置,而最上首鎏金铜仙鹤吐出的香烟里,少年缓缓站了起来。
有内侍为他拨开面前重重的珠帘,众臣一起屏息,一时间只听珠玉脆响的晃荡之声——
“诸臣之所请,孤可以准。”
少年的声音如冰坠地,向繇这次与其余人一般了,吃惊睁大了睁大了眼睛看向于他。
却听少年紧接着道,“可杀邹吾之后,诸臣可有应敌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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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钧台宫前后门!”
与大朝会的同时,茹姊姊与翠儿带着兵甲侍卫冲进了钧台宫的正殿,朝着一众正歇息的女官大喝一声:
“查办苏尚宫,班内人,尤内人,李使女!圈禁于后殿,听候发落!”
侍卫一把冲了上前抓人,女官们登时乱了,苏尚宫在殿中官职最高,此时被扣住了狼狈中仍不露怯色:“茹内人!你敢!是谁下令让你来拿我?!”
翠儿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手托令旨:“殿下钧令在此!‘苏尚宫等人辱孤年幼,今岁三月十五日,阴潜寝宫,猥亵帝子,’苏尚宫,你受缚吧!狐媚惑主按宫规合当剥脱宫籍,赶下钧台殿去!现殿下下令,是要圈禁后以供发落!你还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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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之后,还不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小小,黑色锦缎的长袍,公服齐膝,飘垂的深红色裙裤在御阶上铺开,仿佛怒放的一团火。
“廷尉署陈嘉大人是吧?”
辛鸾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在一片孔雀花翎服中精准地盯住刚刚领衔之人,“廷尉接臣民章奏,掌司法审判,有审讯之责,但你可知如今朝廷与东境边境告急,最紧要的关节是什么?”
陈嘉自然想不到辛鸾有此一问,立刻回道,“臣掌管廷尉,并不负责战事布局,殿下敢如此问,臣却不敢答……”
“说的好!”
辛鸾声音猛地一抬,清朗道,“陈大人不清楚,孤可以告诉你。如今前线关节一是缺兵,二是缺钱!然依朝廷如今之财力,一备西南万里海疆,二又备垚关门户之运饷,巢瑞督军大帅在民间软求硬讨,钧台宫竭力撙节支销,却仍是左支右绌,穷困颠蹶,拆了东墙,倒了西墙!”
为大朝会记书的文案此时已经惊呆了,手中原本忙碌的笔,此时颤抖着更是直接停住,在宣纸上滴落一点硕大的油墨——
“尔身为廷尉署长官,不思为大局筹措,纵容朝廷上下贪弊王法,揩油送贿,值此海防塞防、处处吃紧之时仍不知收敛,我南境就算有金山银山,能抵得上浩大的内外军费开支,能抵得上那群蠹虫官吏的欲壑吗?!”
“陛下圣裁!”
少年天子的气势铺天盖野而来,陈嘉心虚之下竟然口呼“殿下”为“陛下”,不过此人没有人再纠结他此等小事,这段时间上下打通的官吏们各个悚然,人人自危,纷纷低下了头颅。
“陛下明断,臣并未收到任何贪贿舞弊之举报,殿下的消息是否有失啊……”
“有失?”
辛鸾轻轻一笑,目光倏地转向武道衙门中郎将涂罡,阴冷道,“涂大人,你说孤说的有失与否?”
位列第三排的涂罡的背脊倏地收紧了,汗水都要淌了下来,只能壮着胆子道:“殿下是否是误听谗言?臣领武道衙门十余年,效命右相与南君,护卫渝都一方不曾……”
辛鸾懒得听他废话了,袖袍一摆,坐了回去,“上物证。”
金殿右手第一排申不亥神色大变,向繇眼角倏地一跳。
巢瑞将军虎着一张脸,沉毅不发一言。
很快,两个侍卫很快就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殿前,待他们打开“贿金”封条,掀开箱盖,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尽是金银之物,立刻熠熠生光地闪到重臣的眼睛。
“这是……?”有臣子们窃窃私语。
“这是武道衙门的涂大仁在东境送来檄文的当日送给巢瑞将军的’孝敬’,只因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巢将军就是渝都上下的总司令,所以抓紧时间给巢将军送贿!涂罡,我你说你护卫渝都一方不曾有失,我且问你,你一介渝都城防中郎将,一年薪俸才有多少?这沉甸甸的两百两黄金白银,可够你做这中郎将做个五十年?三百两,送上前线,大军可以吃上七日的口粮,而你又是利用职务之便,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殿下——”
“闭嘴,尔等贪弊丑恶之人也敢在朝堂上跳踉叫嚣?!”
此时的辛鸾看也不再看涂罡一眼,他上身前倾,目光凛然,直射陈嘉,“陈大人,此等国难之际,你不知大局于大朝辉上妄谈平乱国是……术业有专攻,你言有误,孤不怪你,但是如涂罡这等耗费国帑以为私用之人,认证物证俱在,你不着即请革除他武道衙门之职,下廷尉署依律审判,还待何时?!”
当着这么多人,申不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可短短几番话,陈嘉简直是要被这个小太子弄得死去活来,他联名涂罡一起上奏,此时见涂罡被人一把拿住把柄,生怕祸及自己,此时还哪敢再辩,当即磕头俯首,“领殿下钧令,臣这就着人将涂罡下狱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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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敢闯巨灵正殿?!”
巨灵宫外,向繇的禁宫守卫将渝都第三层台坞护得严严实实,卓吾与下山城浮浪少年们此时换了东宫卫的衣裳,手举三根鸡毛信笺,大声回应:“有前线急报!”
跟着他一起来的少年显然是没有爬上渝都这么高的阶梯,看到这等强悍如斯的禁宫守卫,臊眉耷眼着只觉腿肚子开始转筋。
“不要拦!”卓吾暴躁横眉,“看不到这是军情嘛!耽误了事情你们来负责?”
说着他愤然拨开长枪,就要往里面闯。
那守卫只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最近前线吃紧,全是战败的军报,风雨南境,前景堪忧,丧气间当即便被卓吾冲开,只是卓吾身后的少年再欲迈步,他又肃然一立,与同侪两杆长枪“咔嚓”一声地一错,拦住了他们!
“怎么回事?”卓吾回身,愤怒地朝那两人瞪眼,“他们和我是一道的!”这些人是他拉来的帮手,已经精简过只剩十个人了,怎地还要被拦?!
那人心中疑窦已然生出,眯着眼沉声道:“殿中正在议事,你进去可以,他们——”
他扬手指了指那十个少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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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还有反诘之声,尽可说将出来!”
少年天子站于丹墀之上怒批群臣,沉稳威严中俨然一派王者风范。
此时所有的臣子簌簌然垂头了,心中惊悚地评估这位娇生惯养的高辛氏,再不敢将他看作是金阶垂拱的摆设。
如果是垚关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那现在他完全不同,他成长得太快了,官话套话,如何打压,如何拉拢,尺寸都已经摸出个
“直北关山,三军人马,半月无一日晏眠!诸位鼎定国是,既不能洞悉时局之艰难,又不能献计于御敌裕饷,国难当头仍然纵容子女,穿金戴银,斗鸡走狗,千金买笑!大朝会上同心少,异议多,逞义气于孤注一掷,手中章奏,口中攻讦,全是无穷的纷扰和内耗!尔等自居’清议’,可孤不需要清议,孤需要的是’实干’!——户部许大人!”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