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318)
“——罪!”
那一刻,齐策的贪婪、狂妄、凶残、强悍发挥到最顶点,惨烈又痛快地用指甲往白角的脖颈处穿插!白角痛嚎一声,巨塔一般的身形轰然倒下!
“计漳!”
辛鸾浑身颤抖,见状大声地朝着比武台下的下属下令!
可这一刻,辛襄一扫徘徊,直接与他针锋相对,同样大喊一声:“禁军——!”
“拦住他们!”
一排排枪列锵地对峙起来,几簇人反应飞快,可却也根本没有人赶到比武看台!
“凶手……”白角咕哝。
齐策猛地抬手,碎裂左手猛地插进他的眼睛!
鲜血飞溅,犹如火烧一样!这血腥的场面让所有人头皮发麻,无数人惊恐着捂嘴流泪,有小孩子惊叫着喊着母亲!
第四层台阶上,骤然喷出血雨!
“——谢——罪——”
白角固执地说。
像是那是他的执念,他的使命。
有大小便失禁的味道传出来,白角肩膀失控地扭动着,双手乱挥,辛鸾只感觉一只巨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眼见着白角被打倒,伸出两只手,用短得不能再短的指甲去刮地面,刮出一片的肉屑鲜血,刮出一道道刻骨铭心的痕迹!
“那是……凶手……”
白角不是为了自己的仇恨而战,他是为辛鸾而战。
他头朝辛涧的方向伸着,头下淌出厚厚的一层血浆。因为记得,记得当年还是含章太子的辛鸾的扶手恩,所以他接了他的花,领了他的情,心心念念他脚上的冻疮,有幸为他在南阴墟奔走,为他撕开辛涧今日的太平盛世。
此生已是浑浑噩噩,他用性命,为他在天下人面前以小博大。
“殿下……不要跪……”
众目睽睽,天底下的君王哪个不怕死谏?这稗草一样的小人物,这肝胆尽裂的死亡,所有人被这狂风暴雨般的画面惊呆了,许久许久,待到那震天动地的勇士被齐策扎穿头颅,陷在红白交错的血浆之中,再不挣扎……
所有人仍然是手脚僵冷着,麻木着,呆愣地看着那一团血肉,一声也发不出来,中境的高官,南地的郡尉,北地的贵族,他们被白角那可怕的执念冲击,无声地朝他致敬。
雪瓴寂静,岛屿萦回。
辛鸾眼底干涩,心脏鼓噪,看着白角的尸身,久久回不过神来,便是高台上其余人年轻人此时也是怔怔地,一时间懵然,脑子里梳理不出个章法。
“哈哈哈哈……”
一阵刺耳高亢的笑声划破这寂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策坐在一滩血肉之中放声大笑。
天子胸口起伏着,缓缓站起身来,在一众死寂中率先开口:“白角无状,狂迷虚言……禁军!”
辛鸾回头——
辛涧脸颊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抽动着,可贵为天子,再愤怒,他也要维持住自己的威严,摆出大度的姿态:“将他的尸身拖下去,清理场地。”
“陛下,哪有虚言……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桀桀怪笑仿佛是一道犀利的剑光,刮得人耳朵一痛!
众人吃惊地去看,发现说这话的竟然是那血肉模糊的齐二!他箕踞而坐,叉着腿,阴险的脸上,是桀骜的面目:“天衍十五年十二月,济宾王火烧王庭,逼宫温室殿……”
“先父受当今陛下所托,策反胁迫内阁诸位大人,我齐策,受命于王宫落子门设伏,当夜阻拦章华太子入宫,之后追击含章太子于南阳,布兵盘查,放火烧山,只为铺陛下大业帝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策那猖狂的大笑里,所有人都不能呼吸了。
“哪里有什么腾蛇掳帝子,哪有什么邹吾弑君?我齐家!”齐策狠狠地仰起头,字字锥心:“陛下您登位,我齐家乃从龙之功!您许诺我们嗣封不替,簪缨不断!德高望重,照比国礼!您名正言顺了,可又将我父、将我,置、于、何、地?!”
那激荡的怨毒,狂烈嚣张,炽烈滚烫,辛鸾垂头面无表情地听他说罢,随后,扬声。
“诸公都听到了。”
吐字清晰,口齿冷静。
白角以死告发,齐家亲自检举,如此局面,如此舆情,便是镇定如徐守文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可辛鸾的声音好冷静,凛然无波,仿若寒冰。
“辛涧。”
辛鸾喊出那杀人者的名字,他无心纠缠齐策这等将死之人,更无意去看辛襄眼底深切的惊惧,他不闪不避地回转过头,看向他的叔叔,一字一句,明明白白。
“杀兄长,夺王位,颠倒黑白,蒙骗世人。”
他冷静的声音裹挟着强大的力量,雪瓴宫内所有人攥紧了拳头,举目屏息以听。
“我辛鸾今日于此为誓,此生誓杀凶顽,决不许奸恶之徒窃踞帝位,逍遥法外。我西南,”辛鸾铿锵道:“宣战。”
第214章 斩魂(1)
洞庭郡,投诚陈留王。
九江郡,投诚陈留王。
西境,易帜。
象郡,投诚陈留王……
极盛的帝国忽然裂开出巨大的缝隙。
辛鸾人还未回西南,各路消息已经纷纷而来。雪瓴宫莅临的,不少都是天下的仁人志士,各地颇有势力的一把手,许多还未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已经公开表示支持辛鸾,辛涧担心在三川郡会受人暗害,连日赶回东境漳水郡遥控指挥,而这短短几日,六分天下,辛鸾已坐其二、三,全面备战,全面对抗,指日可数。
“丹口孔雀还是没有表态?”
中境到底不比在自己家里,他们当天从雪瓴宫杀出来一路向西南挺进,这已经是遭遇的第三次截杀,夕阳向晚,辛鸾伸手把刀上的血迹抹掉,问徐守文。
仇英大喇喇的,他手上一柄银光闪闪的银月弯刀,漂亮得不似凶器:“他现在表态也无用罢,中境三郡如今的兵力都是辛襄控制,他光杆一人,不比往日。”
辛鸾闻言摇摇头:“那不一样。”
想起雪瓴宫那日,比武前自己对他说的绝不开战的承诺,当时辛鸾的确无欺瞒之心,可是后来局面推演到那般情状,他作为儿子听到有人公开披露父亲死亡真相,当场只要有一丝迟疑,便都是贻患无穷,以至于他只能失言于他。
“丹口孔雀不想让他中境起战火。”徐守文一语点破。
仇英吃惊地嘲弄:“不能吧,局势至此,他还做梦呢?”
徐守文结起眉头,心道这人痞里痞气,说话真是好不难听。
现在他们骑的是马,可当日从雪瓴宫出来却是几十余人全部化形,他们的队伍十数人会飞,十数人能跑,就他一个实打实肉体凡胎,徐守文本想着让辛鸾载自己,谁知仇英在看台上刁住他就往背上扔。“你不是非女人孩子不救嚒?”徐守文吓了一跳,被豹子浑身坚硬的肌肉砸得胸口发疼。
仇英直接扭头回敬,“少废话小松仁儿!”
好在他们脱开第一层围堵就换了马骑,一是怕目标太大,二是怕体力不支,徐守文这个军师精细,早已在沿途安排好撤退据点,计划越过南境地界回西南,吃的喝的骑的路上一样不差。
夕阳日沉,辛鸾远眺落日方向:“这事儿也该传到西南了罢。”
徐守文:“庄先生已在接应路上。”
辛鸾苦笑一下:“走之前我答应庄先生忍耐,估计老爷子现在是带着戒尺来的。”
徐守文“噗”地笑了一声:“没事儿,我们帮您作见证,让先生少打殿下几下。”
笑罢,他神情转为严肃,这中境一马平川的地势还是太危险了,他沉沉道:“只要不碰上辛远声围堵,咱们就能顺利回去。”
辛鸾左手上还绑着紫色丝带,因为刚才的几场战斗染了血,紫色在夜幕中飞舞着,透出深沉的黑,辛鸾听了徐守文这话抱起手臂,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