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74)
红窃脂轻轻嗤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道尽不以为意,她撩了一下长发,蔻丹轻点,“济宾王狼子野心,别看他如今作态,即位总是早晚。且,天衍帝的祭祀三爵已经定了是公子襄主持,济宾王这一招我看啊,是有向几位老臣卖好的意思,想来他即位后不久就会有新的太子。”
“而他——”
红窃脂轻慢地将视线转到松树下,对着树干砍劈的孩子,吐出口中的草尾巴,“一朝天子一朝臣,时日久了,谁还在不在意王位上的是不是窃国者,谁还计较帝子在外是否消零。”
这话不紧不慢,口中却尽是凛冽之意。
红窃脂不是寻常女郎,她的眼界、胸襟和性情本就是很多男子不可比的。
她、二哥华沂加上邹吾,林氏国覆灭前最看好的贵族子弟,少年时结伴过许多年,那时虽然颠簸无依,但四处游历的经历还是让他们增长了许多见识。
加上冯宿雪后来教他们习文,少年们争胜时多次于山水之中忘情辩驳,辩论的内容杂七杂八,有兵法谋略、局势推演,甚至还会讨论八竿子打不着的养生之法,红窃脂性格好强,像男孩子一样,和两个弟弟争执时,哪怕理念不合,许多事情都不投契,但是一直澎湃于这种唇舌上的你来我往,对招拆招。
其实就在邹吾为辛鸾说好话的时候,红窃脂就有点压不住火了,她莫名地烦躁,也顺势有理有据地驳斥一番,甚至那些话脱口而出时,她隐约摸到了曾经的那些少年意气。
只是和他相对的邹吾,却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人。
邹吾一听红窃脂话到如此,瞬间便没有了争执之意,垂下眸,不吭声了。
他这个反应,让红窃脂有些无措,鲜红地指甲就想盖上他的手背。
卓吾却好死不死,忽然在他们后面嚎了一嗓子:“他在练什么鬼东西呢!”
红窃脂吓了一跳,目光立时跳了过去,只见辛鸾双手把着一把贯刀,沉肩,提刀,从下至上以腰劲带动手臂力量,喘息着把刀纵上、突进。
红窃脂看了他一式,只觉得那姿势说标准不标准,说奇怪不奇怪,就是他挥砍的那一下,木头还没如何,辛鸾自己倒是跌跌撞撞,虎口一颤,刀就要被震得脱手。
“这亏得是那棵松木不会还手,不然就他还不被打个好歹……”
红窃脂看得牙酸,偏头问,“你教他练了什么?他怎么练出这个样子。”
邹吾看着那身影,纹风不动,“擎山势。”
谁知,这三个字却惊了两个人。
红窃脂瞠目,“擎山势?你教的竟是擎山势?”
卓吾更是直接叫出来了:“我天!辛鸾没问题吗?我刚在猜’卷珠帘’!”
擎山势是刀法中的基础,没有一点高深的技巧,就只是练习耐力和手劲儿,初学者练习往往是一下午能劈断五根粗木桩就算学成。
卓吾严肃地抱肩:“哥,是你教的不对,还是他学的不对啊?我看他砍的那么奇怪呢?!”
卓吾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原本辛鸾自己砍得还很投入了,此时却忽地转过身来,手中的贯刀也茫然无措地落了地。
邹吾眉间一蹙,稍稍提高声音:“都是要循序渐进的,他的姿势没问题。”
何止是没问题。
辛鸾甚至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力量不够,每砍一下都在调整自己的脚步,想借助助跑来带动全身提刀送刃,让自己一刀砍得更有力些。而邹吾跟他提过的,如果攻击过慢,会被人封住路径,先机全失,他也在注意,每一招都在用力地比上一次快一些。
只是辛鸾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弱到每一招他运起来都那么费力,一刀送出,他脚步难免要往前扑两三步,就看起来特别狼狈。
卓吾不服,在旁边大呼小叫,“哥!你教我练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鸾远远地茫然地看过来,满头大汗,是进退失据的模样。
邹吾瞥了卓吾一眼,“他重伤未愈,你却早早化形,别说的好像你也练过擎山势一样。”
“……”
邹吾给铜甑扣上盖子,嘱咐道,“一刻就好,等下开饭。”
卓吾急急忙忙地凑过去,“诶!哥!那你现在干嘛去啊!”
邹吾是要带辛鸾去洗手洗脸。
走之前辛鸾还拖着刀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不知道他哥路上跟他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辛鸾看着整个人就振奋多了,叉着手指还主动拎着勺子为三个人盛了鱼汤。
“所以你们都是多大化形的?”是辛鸾主动说话的。
“我十三岁!”卓吾立马举手。
嗦着浓白鲜香的鱼肉也堵不上他的嘴。
辛鸾正要给自己盛汤,闻言手抖了一下——
噗通一小声,一块鱼肉掉了下去。
“!!!”
辛鸾强颜欢笑,只能重新捞,便捞边说:“好早啊,我爹爹当年化形也不过十四岁,我还以为他就很早了呢。”
卓吾没反应过来,心想:你都这样,你爹爹晚也不奇怪吧,但是思绪一转,一想不对啊,他爹不就是天衍帝吗?!
那这是开国帝王啊!
这比较,卓吾顿时骄傲起来!
喜形于色地补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红窃脂冷淡地看了一眼小老虎抖胡须的模样,漠然道,“我九岁。”
辛鸾那块命途多舛的鱼肉,噗通一声,又掉回锅里了!
这次辛鸾真的放弃了,也不舀了。
不解地看向红窃脂,“……为什么这么小?”
红窃脂没搭话,她高眉深目,垂下眼眸的时候,就显得尤其的冷淡。
辛鸾顿时有些讪讪。
还好有邹吾在一旁解释,他的声音比往日的音色要低,听起来就格外的忧郁。
“因为林氏亡国之后,国主心有不甘,急需一批强有力的武装,而当时青壮者几乎战死,所以便用秘术强行催动我们这批人化形。”
辛鸾顿时瞠大了眼睛。
强行催动。
光是这四个字,就道尽其过程之艰辛。
辛鸾目光倏地转向卓吾。
邹吾瞥了弟弟一眼:“你不用看他,他那是自己天赋异禀自己化的,没人逼他。”
卓吾看到辛鸾对他关心,心情也顿时一荡。
嬉皮笑脸道:“是啊是啊,我就是吃多了在树下睡了一觉,醒来就化形了,没痛也没灾。”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样大,辛鸾有点气。
他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又疑惑地看向邹吾。
卓吾立马道:“你也别看我哥,他是自己化不出来。”
第48章 降世(3)
辛鸾只是将目光轻轻瞥向了邹吾,没想到卓吾那么大声,他这么一喊,他一激灵,反而不得不继续问下去了:“可……为什么啊?”
辛鸾眨巴眨巴眼睛,目光有些忧虑,心道明明你看起来比红窃脂和卓吾还厉害,为什么不能化形。
邹吾没吱声。
卓吾鼓了鼓嘴,卡壳了,只剩下一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
一直不吭声的红窃脂却不紧不慢地开口,垂着头,像是在为他解释,又不像是解释。
“阴阳之气成于盘古开天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阴阳均衡者化人,至阳者化神,阳气高于人者化灵兽,是以为今日之‘化形’。但是化形这事除了家族血脉、先天根骨,还要讲究虚无为本、应物变化。邹吾的情况特别些,他不是不能化,是他不想化——”
“???”
邹吾苦笑:“倒也不必如此抬举我,我就是化不出。”
红窃脂却不理会他,直视辛鸾,“简而言之就是,邹吾武学天分太高,至今没有被逼到极处过,所以迟迟化不出。”
这个说法有些惊人,辛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邹吾无奈一笑,“冯先生当年的评语你记这样清做什么,我一直觉得他只是在安慰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