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18)
事后推倒盘查,昭帝惊异地发现,申不亥闭锁下山城医署那五天,正是瘟疫爆发最关键的五日。
而渝都上层每一位,都曾极其、极其地贴近大灾的警示,却在一个个转瞬而逝的不以为意中,将这份警示撇开。身为南境右相申不亥,更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轻巧地烧毁了最后一份救命的绳索,无可挽回地,让渝都滑向了恐惧与死亡的深渊。
祭神大典,辛鸾没有祈求来福祉,求来的,只有天降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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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年四月,西南邹吾奇取索亭,解困垚关,佐成奇功,弘济艰难……”
祭台之侧,礼官响亮的诵朗声,纵贯人潮,“今以先帝训敕为奉天辅运推诚孝毅之士,褒奖有功之臣,通告天地,定尔爵赏,封侯武烈,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祭台的最高处,巫觋缓缓退去,琵琶女缓缓退去,鼓手缓缓退去,此时能容纳百人舞蹈的祭台,只剩下一个人,他金甲遮面,盛装佩剑,身量未高却渊停岳峙地站在祭台的最前端,他的脚下,是红毯层层铺开的长长石阶,他的脚下是他的子民的敬重与仰望。
邹吾早已被礼官引着站在长阶的另一侧,巢瑞、申豪、向繇、申不亥、方润莲、陆数……许许多多的文臣武将,皆双目投向他,含笑凝视他。
第153章 大灾(8)
邹吾上一次这样的万众瞩目还是柳营那场虎头蛇尾的比武,当时威严的神京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欲往何处,所谓魁首不过是一朝虚名,那不是他的体面,那是天衍这个国家的体面。可是他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辛鸾他用了最为庄重、最为繁琐的仪式,下了最大的力气,动员了最多的官民,亲自地、郑重地、在天下万姓前,为他正名。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山海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邹吾一步一步地踏上去,从错愕,到受宠若惊,最后这所有的情绪都在越走越近时转为平和,宛如海浪拂岸而过,水落石出,他只剩感动。
百鸟忽地在祭坛之后拍翅纷飞,彩羽纷纷落下,鸟雀啁啾而鸣,盘旋不去——
祭坛上的少年噙着笑意,此时忽地掀开自己的金色面具,琳琅的头饰在他这一摘中响了个稀里哗啦,辛鸾绽开唇角,朗声而赞:“我大将军,上将之元!雄、姿、英、发!”
邹吾心头一动,淄黑的瞳孔中映出他的笑容——
天真无邪,爱意,却已可抵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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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即将要面对什么,命运之手任性妄为,从来不以任何人为转移,但是至少那一刻,邹吾预支了辛鸾可能待他的所有所有的好,牢牢地接住了少年人这份温暖与情谊,让他在未来漫长的孤独与漂泊中,一想到今日,仍然可以咬牙忍耐,与他守望而依。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第五卷 ,完。
第六卷·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154章 大灾(9)
骚乱是忽然传来的。
辛鸾亲手捧着叠有肩妆花缎、大辂之服托盘递给邹吾——
祭坛上,以他二人之半圈合围的礼官手中,授封的赏赐分别有钩、樊缨、大旆等诸饰,亦有彤弓、彤矢等赐爵册命之物,邹吾以军礼单膝着地,双手托举着接过辛鸾的托盘,紧接着,又行君臣三爵,礼官躬身拜兴,为二人斟酒,辛鸾与邹吾一站一跪,相对而饮——
第三杯将将饮过,辛鸾眼波一扫,就等礼官宣布礼成,谁知三合之外观礼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百官纷纷回头张望——
辛鸾眉心一蹙。
他站得高,眼见着人群之外忽地不管不顾地冲入了一灰衣男子!那人人高马大,似乎还挂了彩,冲起来不管不顾,站在后面的登时被撞倒了一片,从他的角度看来仿佛是一柄快刀陡然切入了人群!而这还不止,那男子身后还有十数人与追逐的禁卫扭打缠斗,人群惊叫着,被扑倒的慌乱地往前爬,一时间人群倒伏,南拳北腿,哭号惊叫,全然乱了!
“怎么回事!”南阴墟之惨状骤然冲上心头,辛鸾汗透巫衣,迅速地上前一步,提声一喝:“禁卫呢?给我把那人拿下!”
邹吾眼见乱局,从半跪的姿势霍然回身,展臂抓来托盘上的彤弓彤矢,拔掉箭镞——
“侯、侯侯爷!这是礼器——!”
手捧彤弓的礼官已经惊了,他这一声惊叫中,众人又惊骇投来目光,只见高台上的武烈侯毫不迟疑地搭弓上箭,“嗖”地一箭便射了出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这家国大典上就要血溅人命,却见那彤云箭准准地穿云破月,狠狠地打在了那灰衣男子的颈侧,却没有扎进去,只冲得那人一个巨大的踉跄!缓住了他凶猛的步伐!
变起肘腋,肃立巍然的场合,各个文臣看得都是面容失色——
向繇和申不亥无一不是心头惊乱,抬声便喊:
“古柏!”
“武道衙门!”
“捉人——!”
今日大典,古柏节制防卫,渝都剩下两支武装却也都在!那粗布百姓高大惊人,却也像个无头的苍蝇,根本分不清方向来,此时挨了邹吾一箭,摇摇晃晃地只胡乱相西冲,一路用两手推开阻拦,高声喊着“殿下呢?殿下!殿下——!”活像是一条烂醉泥鳅闯入了鳝鱼群里,只搅动得平静的人群人仰马翻!
百姓太多,一群禁卫一边围追堵截,一边投鼠忌器,一时间竟然拿他不得!
申豪眼见着这局面越来越乱,也不矜持身份,瞧准了地方飞身扑了过去——
“都让开!”随着他高声一喊,百姓应声而开,通宵浪荡了一宿的申豪动起手来毫不含糊,踩脚一蹬,空中涌身旋了一圈,凌空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肩膀——
百姓根本看不清这赤炎名将的动作,待申豪双腿一弹、稳稳站住的时候,那男人已被他用力地往头上一送,直接从一众观礼人的头上扯飞了出去!九尺高的成年男人被四两拨千斤,跟只鸡一样撇了出去,又“砰”地一声巨响,死猪一样摔在过道上!
百姓一惊、又一喜,抬起巴掌,就要喝彩了!
“别动!”
武道衙门的人此时终于抓到机会,左右就近协攻,手疾眼快地压住了那乱民!
那人被摔得眼冒金星,却仍本能挣扎,才刚抬起上半身低吼叫骂,一个干瘦的百夫长立刻快步上前,一个巴掌狠狠抽了过去!
那耳光抽得实在响亮,惊天动地的,一尺见方里竟抽干了所有的杂闹!
申豪在人群中拍着手,一时愕然。
待他拨开人群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那百夫长有些眼熟,正是那日见缝插针迎着自己叔公报信的那位,只见他点头朝他讨好一笑,当即高唱着朝祭坛上尖声唱声,“禀报殿下,禀报右相!侄少爷飞将军擒住了这歹人!”
“我不是歹……”那男人不服。
“押上来!”申不亥在另一端大喊。
“啪——!”又是一记耳光,百夫长冷笑着揉了揉手腕,看着那那闹事者喷出半尺的鼻血,还在哈巴着朝申豪笑,“嘿!侄少爷您瞧,这人这脸可真恶心啊!”
申豪眉心轻轻一皱。
那男人脸上其实满是脓包,两个巴掌下去,直接破了相流出不详的鲜艳的黄浓来,那百夫长也不以为意,往裤线处蹭了蹭那手心的秽液,兴奋高声地回声应和,“是——!”
绷成一根弦的氛围此时总算是松弛了下来。
倒伏的百姓缓缓站了起来,外圈没有冲进来的乱民也被控制住了,武道衙门的捷足先登让古柏有些汗颜,他迅速调整守卫,剑戟齐出,在百姓与百官之间,又加了一层防护。
巢瑞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刚刚一场闹剧,待申豪缓缓步回来,两个对视一眼,抱着手臂,皆是意味不明地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