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315)
雪瓴宫白色的回廊优美多姿,墙角一株婉转的海棠临风而开,电光石火间,徐守文倏地抬头:不对!
刚刚那女子的衣装……那不是辛襄的太子妃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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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此时顾不上妻子的辛襄,在辛鸾面前也是受挫。
辛鸾刚刚那一番话太狠了,字字句句都是实情,字字句句也都是他听不得的话,辛襄胸口那一口气忽地泄了下去,牢牢抓着辛鸾的手腕,手指却僵硬着,竟有颤抖。
他随侍的少年得了他的吩咐站得远远,目露哀伤地看着他,忍不住自怨自艾。在鸾乌殿,他从来自得受尽章华太子宠爱,可今日雪瓴宫一临,风采照人的太子妃,清俊夺人的陈留王,他们各个衣着华贵,仪态从容,一举一动,皆是王者气度,便是他们身边的人各个都是身形矫健,虎狼之臣,对于他,辛襄除了倒酒,竟没吩咐过一句话。
若这羞辱止在任事仪态,他还能生侥幸之心,可辛襄对辛鸾的态度,彻底让他心灰意冷,他从没见过不可一世的章华太子还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好像生怕眼前人不高兴一般,阴鸷乖戾皆成虚张声势,四肢都僵硬得都有些不听使唤,少年心中冰冷地回想着:这人那么重地打过自己,可是今日竟不敢用力捏他弟弟的手腕。
“太子府现管着内史、三川、砀郡的军事布防,你回京之后若是闲不住,我可以为你安排差事,舒展抱负。”
淡紫色的丝绢从怀中抽出来,辛襄为辛鸾的伤手涂好药,拇指轻柔地压着丝绢的一角,一层一层地为他包扎……淡淡的草木香和那丝绢缠绕着指尖,辛襄情不自禁地靠近一点点,一时间竟贪心地希望这烫伤他永远都裹不完。
“阿鸾,不要闹,也不要搞小动作。你的下属,只要不是化形之人,皆可以带……你若是不想见闲杂人等,想好好休息,我便让神京的闲人都避开,不吵你,没有人会伤害你,就算有,我也会替你挡着。”
辛襄的口气有些僵硬,这些哄人的话,明明他从小到大都是说惯的,不想分别三年,竟变得如此生疏。
辛鸾心绪复杂,摊着手任他包裹,一时有些失神,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誓言,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也是在筵席上,他说做哥哥的一定会护着他,发誓为他遮风挡雨。
辛鸾眼波一颤,不想此时辛襄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阿鸾……回来吧。”
眼底的伤痕斑驳深刻,让人一见便涌起无数的心酸,辛襄声音喑哑,忽然毫不相干地说了一句:“鸾乌殿的榆树,已经很久不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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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说你恨他。”
雪瓴宫,后廊,小阁间。
西旻对镜梳头,鸦羽般的云鬓上卸下繁重的钗环,她慢条斯理地理顺发髻。樊邯站在她身后护卫着,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油然身处震惊之中,他想到了西旻有与辛涧周旋的方法,可万万没想到是这等办法。
西旻:“我是恨他,我北境闾丘氏灰飞烟灭,四年前有他一份功劳。”
樊邯看着她舒爽怡然的神色,心头莫名起火:“那你还和他……”过分的话樊邯不等说自己先面红耳赤,想来想去,他作为下属确无立场指责他,可他不说不快,顾左右而脱口:“你这是对辛襄不忠!”
西旻在镜中看他,噗嗤便笑了,发钗都险些让她插错了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忠?”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樊邯被她笑得尴尬,可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执拗而愠怒地盯着她。
西旻笑罢,终于好整以暇,看着铜镜里的樊邯,轻声问:“你可知我那丈夫现在在做什么?”少女温润的面孔霎时忽然裂开,她露出诡笑,口舌如剑:“他在想办法操他弟弟。”
樊邯瞠目结舌,为这惊骇怪异,呼吸陡然紧绷。
西旻敛了笑容,正色着转过身去,“所以不要说我不忠。感情上,我的丈夫不忠于我,我也不忠于他,他不介意,我也不介意,至少……我没有他身边那个纹卿介意。”
樊邯放轻了呼吸,试探道:“那他……他知道你和他父亲?”
“这个他倒是不知道。”
樊邯缭乱了:“就算如此,你和陛下,也是公媳,你们……”
“淫乱是嚒?”西旻垂头为自己换了个耳珰,侧头将那细针穿进耳孔,“可高辛氏就是这样,极优极贵,至恶至阴,仁义、虚伪、忠勇、叛逆、贞洁、淫乱……”少女抬起眼,“这天下最高贵的姓氏,本来就是无比炙热,又无比冷酷的。”
“那也不能是他。”樊邯显然是领会不了西旻的说辞,他焦躁地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辛涧乃弑兄弑君之人。”他的神态口吻好像是要告诉西旻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表情又挣扎又惶恐,“你不知情,先帝不是邹吾杀的,是当今的天子杀的,宫变当日我被卷入其中,事后才知道许多人被他利用。”
樊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话的最底层,是关切,是害怕西旻遇人不淑被人欺辱的担心。西旻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为他居然没有展露的傲慢指责,为他这忠厚又朴实的关心,可吃惊归吃惊,她还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可那又如何呢?”
“成者为王,败者寇,辛鸾都低头了,你说的这些真相,重要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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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仁儿!”
徐守文还陷在刚刚的见闻里震惊得转不过神来,手扶白色的回廊,脚下发虚,听到那讨厌的称呼,他登时被扯开了注意,抬起头,皱眉:“你怎么上来了?”
果然,本应该在台下候场的仇英,此时居然跑到了二层高台,散羊一般东倒西歪地坐在辛鸾的席位对面,看到他高声摆了摆手。徐守文偏头看去,只见章华太子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正和丹口孔雀说着话,听到仇英没轻没重地呼唤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没什么兴趣地快速划开。
徐守文压低声音,到辛鸾的席位规整坐下,又问一次:“你怎么上来了?”
仇英懒洋洋地抬起下巴:“来找殿下讨些鼓舞咯。”
辛鸾不做声地擎起茶杯喝茶,到底是徐守文细心,扶住他的伤手,“殿下手怎么了?”
辛鸾低声咳了一声,用衣袖把手掌盖住:“没什么,辛远声脑子有病。”
仇英挑眉,直言不讳:“殿下您若是看不上他,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辛鸾失笑:“你小声些,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徐守文眉头一蹙:“是刚太子与您说了什么嚒?”
“也没什么,”辛鸾举重若轻地看他一眼,“他就只和我说了回京之后的职位安排、住所安排。”
“这人也真是好不要脸,”仇英忍不住隔着席位多看了辛襄一眼,“不过殿下您这哥哥虎视眈眈的,您就不能不回去嚒?真回去了,邹吾身上的污名可算是真洗刷不干净了。”
很多事辛鸾自有安排,不可能和仇英交代得那么清明,他转过头递给徐守文一个眼神,意思是刚刚办得怎么样?徐守文喜忧参半地摇了摇头,也是没底的样子,辛鸾倒是想得开,“无妨,见招拆招罢。”
徐守文点了头,这才接上仇英刚才的话:“说不回就不回,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正当此时,天子修整回来了,内侍扯着嗓子唱号,示意丹口孔雀可以继续比武,太子妃步履雍容地步回自己的坐席,侧身与辛襄说话,齐策亦是状如往常地一披黑色斗篷走到天子身侧,丹口孔雀见状正要宣布比武继续,不想齐策却忽然打断他,侧头跟辛涧说着什么。
徐守文一颗心瞬间被提到喉咙口。
辛鸾见状靠过身去,“你刚刚是怎么跟他说的?”
按理说,齐二便是再忠心耿耿,也绝不会拿这等事当面和辛涧对峙的,他若易地而处,暗中搜集线索才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