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75)
说着他舀出一大块鱼肉送进辛鸾的碗里,“不过福兮祸兮,谁知道呢。”
辛鸾受宠若惊地接了那块鱼肉,没头没尾地,他脱口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气馁。”
卓吾和红窃脂略一皱眉,都是一脸见鬼。
辛鸾没留意他们脸色,朝着邹吾笃定道,“你肯定能化的,不过早晚罢了,等化了一定是只很威风的白虎。”
“白虎?”卓吾喉咙仿佛卡了跟鱼刺,咳了两下,朝他促狭一笑,“因为我哥爱穿白嘛?那我是不是现在要换身别色的衣服呀?”
邹吾却难得地配合辛鸾,温和垂下眼,逗小孩一样笑,“那借你吉言。”
红窃脂简直要气笑了。
一个拿刀都费劲的小孩胆敢对邹吾这般人物表达同情,诡异程度就好像一个瘸子在安慰一个绝代的高手,她不适地咳嗽了两声,道,“小殿下,你其实也不必如此忧虑别人……”
卓吾立刻附和,“是啊,化形对我哥不过是锦上添花,要是我选,我宁可选我哥的诸己剑,也不选化形。”
那语气就差直接把他哥奉若神明。
邹吾扣着手指敲了敲碗沿,挑眉看着弟弟,“小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了?”
卓吾没料到这个转向,嘴上瞬间一个结巴,“没,没啊……”
他刺君任侠的英雄旧事、才子优伶的风雅话本都藏得挺好的啊。
邹吾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喝那你说什么醉话。”
卓吾呜咽一声,咬了一口鱼肉,闭嘴了。
经卓吾这么一提醒,辛鸾立刻抬头四周寻摸起来,“对啊,你的剑呢?”
邹吾那把剑从来行踪不定,时而现身,时而不见,像自己有腿一样,神出鬼没的。
红窃脂和卓吾对视一眼,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目光看向辛鸾。“辛鸾,你和我哥也呆这么久了,就没注意他的剑是养在身体里的吗?”
辛鸾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卓吾话里的内容过于刺激,一时没留意卓吾对他的称呼。
但是很明显,他震惊的不是邹吾以身作鞘的这件事,他只是受宠若惊。
辛鸾不着痕迹地半掩住嘴,朝着邹吾对口型:那你还用他给我烤兔子??
邹吾咳嗽一声,当做没看到一样偏开头。
红窃脂眼见着辛鸾这不庄重的小动作,眉心轻蹙。
她内心猛烈地挣扎了一下,本来不想说,却还是说了,“化形者,百之有一,但能秘术锻造、养刃于体内的,万之有一。千寻师傅也说过,能化形多是占了先天的血脉便宜,但手中兵刃便是再巧夺天工,也永远赢不了浑然天成。”
那个浑然天成,说的就是诸己。
她的解释是好心,想让辛鸾正色一点,但因为她还侧面论证了邹吾多厉害,所以辛鸾听过,并不反感。
只是他轻轻送了肩膀,心道:姐姐你说的都对,但你一定不知道邹吾的这个剑鞘,拿他万之存一的宝剑做了什么发指事。
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让辛鸾心生欢喜。
他配合地做出崇拜的样子来,然后用胳膊轻轻撞了撞邹吾,好奇道:“那你那天在值房为什么要帮你解绑?”
邹吾意外:心想这个小孩记忆力还挺好,他说过一次这些小细节居然还记得。
“诸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催动出来的,我哥那时候被药倒了,你还能指望他能立刻大杀四方吗?”
辛鸾嘴上说:“哦……”
心想:之后的确也没耽误他大杀四方啊,按照卓吾的说法他冲出神京还没发挥出平时水平呗。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的剑叫诸己嚒?哪个诸?哪个己?”
邹吾:“诸法实相之‘诸’,量己审分之‘己’。”
辛鸾懵懵的:“啊……?”
小文盲卓吾在旁抢答:“加诸的诸,自己的己!”
辛鸾恍然大悟:“哦!”
邹吾无奈地摇了摇头。
辛鸾却郑重其事地接口:“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君子有诸己而后求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1】——这是君子才会用的名字啊。”
邹吾怔了一下,忽地看了一眼。
辛鸾只做平常,一脸倾慕地笑,“是你自己起的?”
少年的眼睛清凉逼人,邹吾被那双干净的眸子看着,轻轻点头。
辛鸾顿时喜悦地裂开嘴角,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一直觉得这鬼名拗口的红窃脂和卓吾:“……”
红窃脂感觉自己在这儿有点碍事了,擦了一下嘴,放下碗筷碗筷:“我吃完了。”
卓吾也赶紧:“我也吃完了。”
说着两人一起站起来,就要开溜。
“等等!”
邹吾一句话叫住两个人,筷箸的大头轻轻敲了敲还架在火上的铜甑,对着一锅残羹发话了,“都这么急干什么?消食吗?”
辛鸾默默地放下碗,也有点想跑。
他们四人里面三个人都很不像话,每天甩手掌柜一样,饭来就吃,吃完就跑,丝毫不以好逸恶劳为耻。
只听邹吾果然道,“你们不懂烹饪,我来就算了,没道理我做好了饭,刷碗还要包揽,对吧?”
谁做饭谁是老大。
卓吾满脸堆笑地回了身,“那老大的意思是……?”
老大一脸柔和,笑着发话了,“这样吧,我们四个人,两人一组,一天一轮。”
“那我要和邹吾一组!”
这是辛鸾。
“我要和我哥一组!”
这是卓吾。
从时间来看,俩人异口同声。
没办法,邹吾就是枪手,俩小孩算盘打着啪啪响,在有限条件下努力偷懒。
红窃脂仿佛吃了嗖饭,碍于年纪不好跟小孩抢,只能道,“要么把你哥切两半,要么抓阄,选吧。”
最后的结果是辛鸾如愿以偿,抓阄抓到邹吾,卓吾一脸惊悚地抓到红窃脂。
卓吾的脸瞬间垮了。瞟了眼红窃脂拿刀还细嫩的葱白玉指,还有上面鲜红点映的蔻丹。塌下肩膀,不想说话。
辛鸾则欢欢喜喜,也不等定今日是谁先来,美滋滋地提起篓子,大包大揽地连汤带水地把碗筷锅盏全胡乱塞了进去,兴冲冲地就往梅林深处扎。
就他这模样,卓吾脸都僵了。
邹吾拿无可拿,无奈一笑只能跟上,防备辛鸾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太子,把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碗筷拿出去了,最后拿不回来了。
梅林枝丫上有花香,他就在几步外缀着,看着辛鸾提着篓子在小径里欢快地蹦跶,自在得像春天的鸟儿。走了有一段路,辛鸾才反应过来要回头看他,确定他来了之后,还高兴地吹了个哨子。
他们没有说话。春光明媚里,前面的人却于小径里频频回首,两次看他,一次不看他,浑身上下,都是撩人的造作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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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不足两里之外的司丞徐斌,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公良柳和齐策这两座大山都没有走。
公良柳就不说什么了,第一日看着身形挺拔,甚有风度,坐在那里渊停岳峙,一人唬住一堂人。其实身体差得很,从神京来的扈从十员,四位都是大夫,汤药从早进到晚,一点累也挨不得,白天只是应卯式出现,跟齐策码一码进程。
但是且说“剿虺”这么大的事情,旁听怎么轮都轮不到徐斌,可偏偏两座大山非要日日提溜他一遍,他不乐意听的偏要听一遍,搞得他这几日心事重重,寒冬天天天汗湿夹衣,胡子都没心思保养,愁得没事儿就拿手去薅。
一圈美髯,还没挺过一旬,肉眼可见地从油光可鉴沦落到稀疏拉碴。
他下属还劝他宽心,说这件事就算砸了,追责也不在他,叫他不必忧愁。
可他点了点那二五八万的下属,有苦难言,心道:你是没被人半夜进府里!你是没看见上面人打的肚皮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