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被捉住,江抚再出面就会惹一身腥,他没那个打算,顺便把宋彦的示好远远挡开了。
宋彦来这里前已经拿了主意,踏进这座宅院大门的那一刻,飞黄腾达也好,万劫不复也好,他就已经擅作主张把自己的前程跟江抚这一枝绑在一块了。
与其在烂泥地里打滚,守着渺茫的前途做梦,不如扔了脸皮搏一搏。
前程要靠自己去挣。
宋彦身上落的雪片已经被屋里的炭火烤化,一大片深色的湿痕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他的皮肤由于紧张而起了一片小疙瘩,略微收紧的双掌暴露在寒风里,显得紫红厚肿,他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同知,您明白小的的意思。”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暗语。
江抚哈哈大笑:“有眼光啊。”
接着话音一转:“可你——有什么用?”江抚加重了语气:“一个......看牢门儿的?”
宋彦抬起眼,圆圆的脸透着苍白,这是他唯一一次直视江抚:“我没有军籍,但是在诏狱待了五年,同知要什么,就和今天一样,日子久了自然能看到我的好处。”
他能待五年,是他有耐xin,可是这五年冷板凳不好坐,他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没有军籍的军余。宋彦不愿意再蹉跎了,他看向江抚的眼光很卑微,却又灼灼发烫。
江抚的神情称得上是奇异,他站起来,用施舍一般的目光俯视着宋彦,缓缓地说:“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秋叶凋零,宋彦收回思绪。
他整了整衣裳,上去叩门。大门拉开,看门的门房老头伸出头来,黑黢黢的只剩两个眼珠子泛着光。
看门的说:“找谁?”
宋彦低低地应一声:“江同知在家吗?”
看门的提起灯笼往他脸上一照:“是你啊,什么事?”
宋彦嚅嗫着:“自然是有要事。”
看门的说:“主子和同僚大人们吃酒呢,还没散,你去不合适。”
他愣愣道:“本是叫了我的。”
看门的瞥了他一眼:“你?”
宋彦的头更低。这时院内照壁后呼喝着搡来一帮醉汉,都是些粗剌剌的莽夫,宋彦听见声,急忙忙往里挤了一点,门房毕竟是个老头,咚一下给他撞开。
想是里面酒席吃完了,正在胡天海地地闹腾,那灯晃得满院子滚,下人东倒西仆地扑着烧起来的灯笼。宋彦是情急之下跑进来的,动也没动脑子,那帮人瞧见了他,眯着醉眼看了半晌才哈哈笑开,指头歪歪斜斜举起来,对着院里一棵树嘻嘻哈哈:“哎唷,小宋!”
宋彦挺难堪,往那人指尖的方向挪了几尺。
“你来作甚?席已经吃过了,杯盘也有人收拣。”那人大着舌头,冲天的酒气就往宋彦面门招呼。宋彦塌着背,笑了笑,赔了礼出去了。
他在他们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狗尚能得一点主子的恩赏,宋彦就是个被呼来喝去的白工而已。他蹲在门前的石阶上,碾着脚下的枯叶,喃喃地说:“怎会如此。”
看门的这时候钻出来嗤的一笑:“你蠢呗。”他缩回头,在里面鼓捣一阵,提了什么出来:“下回长点心吧,府里剩的鱼,本是喂......唉,你提回去吧!”
干瘪瘪的两扇腌鱼,血丝没洗净,黑浓浓几丝干结着。宋彦窝窝囊囊地提着那两扇鱼,呆呆地站了很久。
第98章 访友
次日江抚从被窝里钻出来,爱妾给他细细地系好系带,把昨晚那缺心眼的笑话讲给他听。
江抚哈哈大笑,握着小妾的纤手好一阵盘弄。
“今日休沐,又急着走甚么?”小妾柔弱无骨地倚在江抚胸前,把垂下的鬓发拢回耳后。
“这几日我爹管得严,你知道他。”小妾开始为他罩外衫,江抚仰着头由她系带,垂下的余光看着那柔顺的发划来划去。
小妾嗔他一眼:“近日爷回来,身上总有乱七八糟的香,奴家好吃味。”
“小蹄子,”江抚捏了她的手腕,惊得美人娇呼一声,依偎在他怀里温存,“爷天天宫内外来去,哪有时间去采野花儿?也就你,仗着我宠吧!”
昨夜喝多了酒,江抚穿戴停当后在私宅里熏了半晌熏香,才匆匆回了家。
家里一切照旧,早饭用过有一会儿了,江抚在堂屋里转了半刻,没见着自家老爷子。
往常这个时候在家,江筹都是要在院子里闲走消食的。他不免惴惴,以往也有这样的情况,自己才到家,没有丝毫准备就被神出鬼没的老爷子骂个狗血淋头。
他又转了一圈,找了仆役来问。
“老爷干什么去了?”边问,心中边思忖近日是否做了什么不招他爹待见的事。
“用过早饭便进屋里去了,并未有什么吩咐。”
江抚随意地扔了颗碎银给他,若有所思到了江筹卧房前,只听里头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过不到片刻,那门“砰”的开了,险些和江抚面门来个照面。
“爹你——”
江筹今日面色红润,看着神清气爽,江抚噎了一下,发觉他爹今日这身打扮看着与平常十分不同。
“这是要出门去?”江抚谨慎道。
“我出门有些事,”江筹扫了儿子一眼,“你别出去生事,在家里待着。”
江抚讨好地笑:“我都多大了!您这是要去哪?”
江筹抚平腰迹的衣褶,顺带抻了抻领ko:“有你什么事,回屋待着去。”
江尚书出了门,一头钻进轿里,对着轿夫吩咐道:“到斋福街去,临宛河那个ko落轿就行。”
斋福街有座茶楼,三代经营,到如今生意不温不火,只能招徕一些落魄文人光顾。清朴的一座小楼临水而建,装潢都已经陈旧,只有些文人乘兴而作的诗画挂在墙上,有几分意趣,恰似红尘浊世里一处清雅的小桃源。
大堂不过寥寥数人相坐饮茶,二楼一间雅间订了出去,此时正有两位茶客在品茗候友。
厢房里窗开着,下面是摇荡的水波,粼粼的光泛到屋内,影动空明。
淡香盈室,程谯云看着窗外河中来往的楼船,心不在焉地喝下一ko茶。
坐在他对面的陆施静笑道:“牛饮!这般喝茶,还不如去街边小摊喝凉水。”
程谯云觑他一眼,知道他是多年没见了存心寻他开心:“山野村夫嘛,难得来一趟京城,这品茗之道,还是要跟养xin兄多讨教则个。”
“这么久不见,青礼还是得了一点缺就不饶人。”陆施静笑眯眯地捧着茶盏,细细地品。
“京城如今新起了几家有名气的茶楼,可我去过几次,还是觉得斋福街这家最合我心意。你那天一来信,我就马上到这里订了临水的厢房,如何,可还满意?”
程谯云道:“养xin有心,我们在这里叙旧,最合适不过了。”
陆施静放下茶,白瓷砯然作响:“你也真是,再有什么难处,这么多年也该来个信才是。”
茶气缭绕,一时静了下来。
程谯云想起过往,过了半晌,苦笑道:“自我被贬海岛,京里是个什么状况,我一概不知,怎么敢妄动。”
陆施静一阵黯然,当年他被贬,他们这些朋友连送别的胆量都无。
“那后来呢?”
“在夷海海岛县衙任官的第三年,京里起复了一批同被贬黜的官员,我正好在列,但是没有回来。”程谯云转着杯子,似乎心事万千。
听他这意思,中间还出了不小的插曲。陆施静慢悠悠道:“嗯,那会儿正是给无辜受牵连的人平反的时候,京里虽有郑党,不过有个赵氏牵着,还算平稳。你要任京官想必不会舒坦,可请外任还是可以的,怎么就没回来?”
程谯云忽然笑了,和他年轻时使坏的笑容如出一辙,一句话都给他乐变了调:“那个传旨的阉人找我收钱,我不给,从此就逃了缺回乡下老家娶妻生子去了。不敢来信,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如今新皇继位,时局渐稳,又逢太后圣诞才过,这不就来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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