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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40 标签:权谋 慢热

  商闻柳踱至纸笔前,沉吟片刻:

  “来时见九曲折廊中盘旋许多常青草木,心中慨然,就以此作诗吧。”

  同席皆拍手相应。

  他下笔飞快,丝毫犹豫也无,像是早就思量周全,沉黑的墨衬着皎白细长的手指,从容恣意,看不出被刁难的窘迫。

  “成了。”

  诗文一路传过来。

  赵文良侧头看了看,纸上写了两行松竹一般挺秀的小楷。诗写得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其中讨好意味甚重,当场几名文人不免暗露讥讽。

  赵文良拊掌道:“果然写得好。”

  说罢,将纸递给一旁等待的乐师,就着乐器弹唱起来。

  酒宴又重新开始,文人举杯,酒过三巡,都有些醉意。觥筹交错时互相吹嘘,此刻个个都飘飘然起来,张着嘴讲些圣贤听之掩面的浑话。赵文良不知何时离席,这些个学子便更肆无忌惮,有人喝热了身子,甚至就着暖炉袒肚而卧,倒在桌下梦呓。

  有几位在国子监中受过名师指点,平时就十分骄矜,醉酒之中说话更没个遮拦。

  不知谁挑了个话头:“听说西北边盘京又在偷摸着屯田,在薄云关以南占了一大块地。”

  一个蓝衣的拍着桌子,愤然道:“盘京贼人好不要脸!”

  那一个绿衣的说:“要不是当年那狗尾巴将军贪图盘京财宝,守在薄云关迟迟不出兵,我朝岂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商闻柳酒量浅,被劝着连饮三杯,眼前已经花了,捏着筷子静静听人高谈阔论。

  他们ko中的“狗尾巴将军”乃是一个诨号,说的是先帝在位时的骠骑将军,徐英川。

  先帝御宇第二十年时,改了年号轸庸,新令元年,西北边的盘京派出一支军队,于两国交交汇的薄云关扎营,驱徙大梁百姓至麻河以东,并在薄云关设下军所,暗地里开始屯兵屯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薄云关连接大梁长城,再往东北就是朔西草原,自古便是约定俗成的无主之地。大梁盘京,甚至朔西的游牧部都混居于此,百年来也可称得上是生息繁荣。

  可盘京却公然霸占此处,大有继续南下蚕食的意思。当年大梁皇帝与盘京大汉一同悬挂在薄云关ko的“永世交好”匾额,不啻于是打在大梁朝廷脸上的响亮耳光。

  几番交涉无果,先帝便派了徐英川前去平乱。

  “那第一仗打得多么大快人心!可后来呢?徐英川夹着他的狗尾巴,动也不肯动!先帝昭明爷连发三道圣旨催他出兵,但徐英川非要死守薄云关,给了盘京贼人休养生息的机会,公然违逆圣意,也是该杀!”

  有人问:“我素闻盘京兵马强悍,怎么还需休养?”

  那人道:“贤弟不知,这是北边地势之由。”

  大梁有两大川,其中之一的端江流经盘京,易名灵水,在薄云关北面,对北为抵挡之墙,对南则形包抄之势,此后灵水穿盘京而出,孕育无数支流,而后汇进大海。

  灵水在每年六月涨水,徐英川去时正值灵水汛期,水位升高水势凶猛,盘京的军备粮草被拦在对岸,这样进攻的大好时机,徐英川却迟迟不肯下令出兵。

  朝廷发了金令催促他立刻出兵攻打,徐英川置若罔闻,直到那最后一道圣旨,带去了赐死的消息。

  那提起割地的人冷笑:“徐英川当年也是个取中军敌首的铁骨汉子,被盘京贼人的金山银山迷了眼,将边陲百姓xin命弃之不顾,生剐了都不足平愤!”

  商闻柳停箸,不动声色地盯着侃侃而谈的那人。

  自立国以来,犯下通敌大罪者从无就地诛杀的前例,就算再急迫也该押送回京审问才是。那徐英川的死诏下得如此着急,只怕中间还有什么秘辛。

  商闻柳深谙祸从ko出的道理,也不理会旁人有意的问题,装作喝醉伏在桌上。

  “听说那千秋池的泥土之下,还有人挖出过盘京赠予徐贼一家的金银器具呢!”

  “哈哈哈哈!”

  听了片刻,商闻柳觉得屋内气息浊闷,扯了领ko到院中醒酒。

  别苑空寂,没有人在院中行走,阴云被风吹开,皎白明月悬在头顶,商闻柳稍稍清明,见庭院假山嶙峋,想着爬上去赏月。

  他扶着山石,钻进了矮小的石洞中,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疏疏月光,缓缓往上走。

  石洞曲折,竟也让他走了许久。

  这样慢悠悠走了一回,夜风清冷,吹得人酒意散了大半,眼见再过一道高坎就可以爬到顶,隔着石壁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几声呜咽低低地压在碎石落下的簌簌声中。

  这声音听起来痛苦至极,不像是寻常状况能发出的。

  商闻柳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赵二的别苑中。权贵家中的私事多有龌龊,后果并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他心中生疑,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免生事端,却未曾发觉那声音渐渐消失。

  猝然间,脑后一阵风声袭来,他本就喝了酒,这下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已经巨力被掼倒在地,巨大而尖锐的疼痛自后脑蔓延开来。接着昏昏沉沉的,就是被人拽住后领在地上拖行的痛处,身下台阶遍布碎石,将他硌得生疼。

  他临了时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看一眼,只来得及抓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抓着他那把常年随身的短刀,刃身的寒光在月下闪得骇人。

  ……

  赵文良缓步回到酒宴,先时叫来的舞姬已经坐卧在这些读书人的怀中,娇声乐声打成一片。

  “怎么不见商贤弟?”

  满桌人都被这“贤弟”二字逗笑,有个还算清醒的捏着酒杯道:“半路跑出去了,怕是在哪里偷着哭吧!”

  跟着又有人接浑话:“早听说他们清州府兔儿多,咱们这‘贤弟’长得个白白嫩嫩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像个——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赵文良跟着笑完了,招手叫来下人,吩咐道:“去找找,商公子可是客人,不能怠慢了。”

  下人低头退出去,过了少时,舞乐收歇的功夫里,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屋内众人停下手中酒盏,只见方才的下人神色慌张跑进来,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刀。

  他脸色惨白,颤巍巍仆卧在地,语不成句:“主主、主子!死、死人了!”

 

第3章 堂审

  天地颠倒,商闻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齿关紧闭如珠蚌。

  眼皮重似千钧,他已经神识不清,缩在角落里打颤,连什么时候被提审的衙差粗暴地拖出去都不曾知觉。

  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做梦,一会儿是玉虚宫一会儿是阎罗殿,迷迷糊糊睁眼,眼前又是万丈深渊,腥臭飓风自渊底卷起,强大的推力快要把他推入万劫不复。

  他痛苦锁紧双眉,苍白开裂的嘴cun喃喃地念:“放过我!”

  ——“哗啦!”

  湿淋淋的冷水侵衣透过,被打湿的棉衣像石头一样盖在身上,寒风一吹,冻得人骨缝里都泛着冷。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堂下犯人可醒来?”

  立刻有旁从的上去通报:“醒了醒了,大人可即刻堂审。”

  商兰台冷得牙齿打颤,只觉脖颈处一阵阵钝痛,牵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舒坦。身旁一道大力将趴在地上的他扯起,按在地上跪下,不远处有人大喝:“堂下嫌犯,你可知罪!”

  商闻柳昏沉沉抬眼一看,头顶悬着正大光明牌匾,堂上坐个朱红官服的官员,两旁整齐列着衙役,厚重大板架在身侧,隐隐透出一股干涩的血腥味。

  他恍惚地摇头,眼前的景象在他意识中搅成混沌漩涡,继而崩塌成碎块,光怪陆离忽大忽小,白的红的光点胡乱跳动,商闻柳以为自己困在了梦魇中,蜷起身体,皱着脸嚅嚅地唤了一声“娘”。

  那拉他的力量再次袭来,这回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商闻柳眼冒金星,彻底清醒了。

  堂上坐着的人身着红色官衣,正是本朝知府的打扮。

  大梁京城分长明、锦安、渠杲三府管辖,商闻柳一琢磨,猜想这里该是长明府的公堂。眼下他身侧站立两列凶神恶煞的衙役,回头又是大门紧闭,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刑房,实在处境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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