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释顿了顿,把搜集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倒出来:“那日太后寿诞,本该是市舶司那边调来的香料,数目却没有点清,临到光禄寺去领用的时候就差了点。那负责采买的僚属便去求秦少卿出面,到那些贵人名下的铺子里去找。”
“至于那个老板,她是今年的五月才到京城来的,六月便开了这个香料铺,铺子里都是寻常见不到的香料,所以来往多是权贵。”温旻耳朵听着,笔下分心写字,武释睨了眼那纸,觉得没比自己高到哪里去,还成天遭训字丑。
他自己四六不分的,还觉着自己运笔的功夫和捉刀一般不错。
指挥使写完一张,换笔蘸了朱墨结卷:“香料铺子是谁开的?”
一个异族来的女子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容易,她能开这个铺子,又能弄来光禄寺都排不上号的香料,背后一定是有人支持的。
“那一片的铺子的记名做得巧妙,只有穆兰妲的名字,”武释迟疑了一会儿,“但是地皮是赵氏的。”
温旻倏地抬起眼。
秦邕在朝中,不说树敌万千,瞧他不顺眼的人还是有的,这个所谓香料店的“老板娘”身份未明,却偏偏似乎与赵氏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秦翌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以目前的线索来看,温旻暂时不能下定论。他当然信秦翌没有歪心思,但若是被人利用,后果可就说不准了。
至于秦阁老,他能入内阁当然也不是仅凭一张不饶人的嘴,还有敏锐的洞察和广交人缘的手段。这就是不同寻常之处,秦赵若有联手的意思,在京城必然有一番人情走动,怎么锦衣卫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温旻觉得奇怪,秦邕祖上世代从商,可谓起于微末,即便是富贵了,那也是商贾人家;赵氏则不同,他们已有百年的声威,两家每日见的那都是两拨人,于情于理,他们的好处都很难拴在一条绳子上。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若非要牵线,那么只有一个能够牵制两家的东西,就是粮食。秦家在浙地有商路,赵氏子在浙地统领水军——温旻心知越是此时越不能有所偏倚,便把目光投向那个可疑的女人身上。
“叫人去盯着这个铺子,有消息立刻回报。”
武释严肃道:“遵命。”
“穆兰妲......穆兰。”温旻念着这个姓氏,觉得耳熟得很。
关外族群混居,他以前又经常同边境上来往的异族打交道,想来是那时看到的罢。温旻没放在心上,他又看了看武释,忽的想起什么:“今日要考校,下头人都准备一下。”
武释道:“都等着呢。”
“上次在云泽重伤的那个,他最近怎么样了?”温旻探笔掭墨,没带任何神情地问。
武释一直是愧对孙修的,他也想在温旻面前帮着人说些好话,又怕讲的太过反而坏事,便道:“他的伤在内腑,养了这几个月,也好得差不多,近日才给他分派了事务,他做事还算详尽。”
“这个人倒是不错,xin子虽冲了些,赤心是有的。”温旻停顿了一下,翻开一张纸,继续道:“再熬一段时间,给他几个人让他带着。”
武释便应声。
“对了,”温旻瞧了他一眼,把他眼里的释然看了个遍,又道,“户部的洛侍郎下个月迎亲。他请了那么多人,我就不便去了,你要去的话,替我把贺礼一并带去。”
武释点头称是,他一边替温旻整理纸张,一边随ko闲扯:“洛侍郎的夫人前阵子闹出那种事,这会儿就新娶,不少人都拿着这个在暗地里嚼舌头。指挥使不去也好,那江同知肯定是要去赴宴的。”
温旻顿了顿,没说话。只怕是人家先请了江抚,又觉着不向他这个指挥使递帖子于情理有亏,才干脆把他们这些人都请了吃酒。意思反正是到了,去不去随人,洛汲大概也是料得到温旻不会赴这个宴,只把姿态摆足了,一副听凭君意的模样。
这人情往来倒没什么,只是又要想出一份礼单,温旻头大如斗,双眉一时紧拧,随ko问了句:“刑部那些人收到请柬不曾?”
武释愣了须臾,说:“这就不知道了,洛侍郎人缘好,想来也是请了的。”
请谁都不会请一个主事。
温旻内心又是烦躁又是怅然,这段时日两人都忙,面都见不上一回,好难得能登门拜访见一见程谯云,说的那些恳切的话,也不知有些用没有。
那日时间紧凑,来日还得寻个机会向商闻柳讲明才好。
他思及此,便极为头痛,商闻柳心思恁多,可真是个......真是个精怪,但他若少那几分心窍,恐怕这缘分就止步于诏狱中了。指挥使暗暗叹气,觉得任重而道远。
武释见温旻再没什么吩咐,拂了下袍子正准备出去,他才走出几步,蓦地脑中闪过了什么,止住步伐,又走了回来。
“指挥使,方才有事忘记禀报。小唐那里的消息,我们在云泽摸到的那条线,找出的那个王白,他也曾经去过赵尚书名下的布庄。”
温旻心下一跳,麻河岸边那个狰狞的面孔又一次浮上心头:“王白。”
又是赵氏。
温旻把笔投入笔洗,尖峰的浓墨倏地散开,没有和清水太快地融合,一丝一丝析在澄明的瓷缸里。赵复、赵复——所有的事情里都能找到他的痕迹,赵氏明明谨言慎行,却如何会在一年之内露出这么多马脚?
这件事处处透着吊诡,温旻捏了捏眉心,停下了无用的思考。
“赵尚书病居在家,手倒伸得长。”他拎出笔杆,拿一边搁着的宣纸揉了残水,把笔挂回架子上,“今天的事不要向旁人提,王白逋逃在外,去向刑部领牌子发海捕文书,早日捉回来。”
武释目光微凝,郑重地走了出去。
天色业已残尽,将入冬的皇城开始刮起干冷的风,行人匆匆笼起衣领,加快了归家的步调。寒风一吹,参天的树冠开始凋落叶片,树旁一处稍偏的府邸,仆役匆匆进出,栖在枝头的寒鸦被人声惊动,扑扑打翅飞入暮顶。
洛侍郎府上的仆役个个精神焕发,主子给他们换了一身行头,因着新夫人几天后就要来落脚,不能垂头丧气怠慢了她。新夫人没有娘家,下月出嫁,就从府里抬轿绕一圈再回来,因此里里外外都要打扫,就是茅厕都擦洗了三回。洛侍郎平时勒着裤腰带给他们发工钱,这回好了,足足涨了一倍,对于新夫人待人是否严苛的一点疑心也烟消云散,
墙外梆子响过三更,府里的人都要睡了。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洛汲没有睡意,他嗅着冰冷的气息,颓然仰倒在榻上,双目空泛无神,嘴里喃喃道:“藏去哪里了......”
cuang帐偶随风摇动,没有人回答他。半晌,他漠然地站起身,一件一件把衣箱中翻乱的衣物归位,而后拢起散落的发髻,步履蹒跚走到院外,眼见苍茫皓月,银辉泼洒一般,给庭院之中添了一份森寒。
洛汲觉得冷,扶着臂膀搓了几下,颈后一片细密小栗。
宅子外面嶙峋的树影投进来,枝干虬结,宛若厉鬼。洛汲本是想出来透ko气,看着院中景却更加烦闷,便松了发髻,要回屋歇息。
墙下传来几声类似野物走过的声响,钝钝如鼓声,却轻微难辨。
洛汲没有察觉,直到颈间抵上一线寒凉的薄刃。
“洛侍郎,别来无恙。”毒蛇吐信一般,森然杀意贴近后背。
他从刃身明然的倒影中看到了来人的相貌:“是你。”
“是,逃过了‘锦衣卫’的追捕,这不就急着来拜谒大人。”王白笑了笑,把“锦衣卫”三个字咬得极重,手中白刃随即逼近了养尊处优的血ro:“进城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我听说侍郎快要娶新夫人了,便略备了薄礼,侍郎cun风得意就要登进,莫要嫌弃我这份礼寒微啊。”
背后那有若实质的阴毒目光把洛汲刺得恍惚,他声音里不觉带上了轻颤:“来而不往非礼也,道襟想要什么?”
“我无所求,只是来求证一番......侍郎那新夫人,是从阁老家里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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