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嘱咐下一句,便有人匆匆跑来:
“有客要见您,是——”
话还没落地,温旻便打断:“不见。”
报信的仆役缩了下脖子,谨慎道:“此时不见?”
温旻随手接来湿帕子擦了脸,语气里透着冷:“时时都不见。”
他考虑了片刻,还是走出卧房门,看见有个人已经站在庭院中央了,月亮下长长拖着一条伶仃的淡影,决然地看着他。
几个仆役面面相觑,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就说一句!”商闻柳见到他了,情急之时匆匆喊着,一阵风似的撞进来。
家里伺候的的人都知道这位,也不敢真的出手去拦,只在旁边张ko叫两句,说着不能进。巴巴地叫着,眼神在两个人之间逡巡。
“这个,你带着。”商闻柳喘着气,张开手掌,是个微鼓的小锦囊。绣工用料都说不上好,像路边上随手买的。
温旻下意识伸手,接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等他有所反应,商闻柳就走开两步。
“收着,”商闻柳语调强硬,神情却是软的,“真有什么的时候……就打开。”
不用再说什么,温旻一下就看明白了。
这也难怪,商闻柳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他的心呢。他这一辈子,也就这一个知心人。
“人情了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温旻平静地说,“送客吧。”
商闻柳却呆着,似乎想再多看一眼。周围的人也没动静,半天没人听懂温旻这话里的意思,整个庭院都凝住了。
“都愣着做什么,”温旻不近人情地说着,“备马,我今夜就要走。”
明明就该立刻走的,可是他像是被夜风扑住了眼,站在原地停了停。
一下子不知道是谁灭了灯,这一刹那的黑暗里,所有人都看不清周遭了,商闻柳陷在黑潮中,过了几息的功夫,忽然被什么人重重地抱了一下,又吻了吻,蜻蜓点水似的,一会儿就离开了。
第165章 杀机
衙门里灯火通明,温旻点好了人,跨马就要出发,身后的队列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唐百户?”有人小声叫着,锦衣卫分开一条道,唐录孤零零站在夜色里。
“不能去,指挥使,不能去。”唐录脸色发白,嘴cun哆嗦着。
这些锦衣卫有日子没见到他了,这时见唐录神色萎靡,撞了鬼一般,心下都十分诧异,不知唐录是做了什么隐秘的任务,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温旻跨着马,没有回答的意思。这群人沉默相对了半晌,听着风吹树叶,温旻迟迟地开ko:“跟我过来。”
很罕见地,温旻没有下马,只是拉着缰绳慢慢往前走。衙门的灯火逐渐看不见了,唐录鼻息微喘,保持和马蹄同样的速度,这时候,马儿打个响鼻,停下了。
唐录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像温旻头次见到他时,局促又木讷。唐录一直都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赶不上对的时候,就像在阁老府上遇见了一个少女,就像在做暗桩时结识了一生的挚友。
他是郑士谋安插的暗桩,所以做锦衣卫时从未有过向上爬的欲望,被人打压着当垫脚石。能被人赏识,被人当做朋友,是唐录从没想过的事,他以为自己一生只是一个家奴,没有想过会作为人堂堂正正出现在太阳底下。
此刻温旻看着他,唐录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惧,似乎有什么即将被撕裂,而他无能为力。
“这阵子没见你,干什么去了?”温旻卷着马鞭,漫不经心道。
唐录垂着头,眼下发黑,他整夜的睡不着,纷乱的往事在心里纠缠。
“以后不在衙门里干了,”他闷闷地说,“后天就交牌脱籍。”
“不干了好,少了多少糟心事。摘了牌,往后去做些普通的营生。锦衣卫里干过事的,难有好下场,将来出去了,把这层身份捂严实,别叫人认出你。”温旻轻夹马肚,缓慢地往前。
唐录跟在后面,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弯,沉闷地说:“洛汲祖宅不能去,江抚早有准备。”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几乎一无所知。
他不过是个小卒子。
“你不明白,”温旻看着他,又停下来,马鞭点在虚空,“我只能去,没有退路。”
“那是龙潭虎xu......”唐录喃喃地,露出乞求的神情。
“他总不会要我死。” 温旻漠视他的乞求,说:“我若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小唐,你今日来对我说这些,我很感激,但有些话,我必须要问清。”
“......只有一个问题。”温旻道。
唐录知道时候到了,仰着面。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唐录却有种被剥光了审判的错觉。
“武释出事的那天,你在哪里?”
唐录没有料到温旻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他原本有满肚子的悔过,可是到了这里,一句话都吐不出。
他只能用最拙劣的语气说:“......我是郑阁老的人。”
太多事情,总是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明晰了。这片刻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对望,唐录张皇地逃开视线,两手垂下,等候着发落。
马蹄声又响起了,温旻的声音始终淡然:“走吧,想去哪里都随你的意。”
唐录惶惑地抬起头,却只追逐到温旻寂寥的背影。
他的牙齿打着颤,不由自主向前追了一步,“去洛汲的祖宅?”
马蹄声顿了一下,没有回音。
洛汲祖宅与京城相隔不远,锦衣卫骑着快马,隔天天亮便到了地方。
洛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后来家道中落,也没有卖掉祖产。这间宅子是五进的大院落,亭台荷池一应俱全,前后相隔数百步,江抚带的锦衣卫到达时已经摸清了构造,两拨人正在做着交接。
温旻下了马,果然没有见到江抚。
如今局势非比寻常,温旻被怀疑是郑党的残余,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监视。他站在这间宅院的大门前,果不其然感受到几缕不怀好意的视线。温旻为李庚的态度感到心寒,但这同时也是个警示,是告诉他曾经为郑士谋做的事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他为了自己的这份寡断付出了代价。
黄昏时锦衣卫才开始查抄洛汲的祖宅。祖宅的下人早就跑得精光,空荡荡的宅子里到处都是锦衣卫,没有人引路,浩浩荡荡一群人掘地三尺,挖通了地下密室的入ko。密室大门被粗暴地轰开,地下铺的金砖闪伤了他们的眼。
偌大的密室,所有的器具都是纯金打造。
饶是抄家抄到纯熟的锦衣卫也屏住了呼吸,他们陆续踩进去,如入云端。
金子,金子,全部都是金子。
洛汲在地方为官十多年,名下的财产竟可与商贾巨富一争高下,这坐实了他参与漕粮倒卖的罪名。锦衣卫点燃数百火把,把洛汲祖宅围成铁桶,将内外搜了个彻底。除去黄金,抄出来的珍宝竟装满了六大ko箱子,另外还有书据两大箱,锦衣卫将八ko箱子连夜装上马车,一路疾驰送回京城。
这一趟外出公干,温旻带上了孙修。武释走后,温旻有意提携他。他是个侦查的好手,八ko箱子送走后,他留在宅院内继续查探。
宅子内能搜出来的东西已经涓滴刮尽,但孙修来回在人群里穿梭,片刻手里又多了不少零碎的纸头。
“带字的。”孙修交上来时讷讷道。
温旻挥手,示意他继续去搜。
处理好一切时,已经是丑时一刻。锦衣卫点燃火炬开始巡逻宅院,烈烈光焰照彻黑夜。不过他们人手毕竟有限,宅院又空寂,锦衣卫从东头巡逻到西头,在大门前列了队,随时准备返程。
手下的锦衣卫牵来马匹,温旻却没打算上马。
“你们在此处留守,”温旻吩咐,“若有急事,发烟信为号。”
长官的事,下面人不敢过问,只是奉行地点头。
温旻嘱咐过一些杂事,佩起了常用的刀,径直走入暗处。
这夜云厚,四下里照不到月光,黑黢黢的屋宇连成曲折的一道脊。这里是宅院后宅的所在之处,向下是一片石级,直延伸去密密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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