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连搡带踹,把人弄出前厅,到大门转角才停下来。
“冒犯了冒犯了,贵人老爷。”混混把身后藏着的银锭掏出来,拿牙一咬。
秦翌解了钱袋,又搜了几枚大钱:“当路费使吧,穆——”
“哎!我可不姓什么穆兰,”混混眯着眼,昏浊眼白里绷着血丝,“小的姓古,叫作康成。里头那个是小的大姐,离家很多年,前阵子才打听到踪迹。”
秦翌回头看了眼店内,穆兰妲没出来,这才放心拽着古康成到角落处。
“你们家的家事,我管不着,往后有什么,别逼着你大姐,妇人家在这立足不容易。”
古康成惊奇:“从方才我就觉着,贵人老爷对我大姐不同寻常,莫非——”
秦翌唯恐穆兰妲出来,频频回头。
古康成吹个ko哨,塌背歪头在秦翌周围转一圈,露骨地咧嘴笑:“哟,那这是——咱姐夫?”
秦翌无疑被这声姐夫取悦,他摆了个淡然的姿态:“行了,拿着钱回去吧。”
古康成站住了,说:“那不成,我是借钱,要打个条子。”说完,麻利地挑了张厚纸片,上头早写好了欠项,盖着古康成的手印。
秦翌哑然,果然是赌徒,随身带家伙事儿。
“不必了,这点银子......”他摆摆手。
“那哪成,有借有还,兄弟从今要做个好人,赖账怎么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不是。”古康成像模像样的,把那纸条一展平,“写个名儿,我发达了一定还上。”
秦翌看他殷勤地ti‘an了笔尖,迟疑着结接过,草草写上大名。
“多谢了,”古康成嘿嘿一笑,“......姐夫。”
打发走了古康成,秦翌进了屋。穆兰妲正在把翻倒的木几扶正,听他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给了他多少?”
秦翌心虚,说了个半数。
穆兰妲叹气,转身从柜格里取了银两,秦翌哪里肯收,直说不缺这钱。
“拿着吧,我欠你的。”穆兰妲目光深深,暮色太浓,秦翌没有看清。
————
古寺香烟袅袅,香客和僧人对坐,拦腰的砖石上描着个巨大的“禅”字,看起来,这两人正在坐禅。
香客不甚虔诚,满身酒ro臭气,糟红的鼻子被冻出清涕,却浑然不觉。
“这次辛苦你了。”达奚旃盘腿趺坐,在僧袍中摸索一阵,塞给他一吊钱。
“原本想等他出了门再讨要,哪知道这么顺利。”古康成打个酒嗝,醉意熏天还不忘掂一掂重,接着掏了一阵兜,把条子递给他:“下次活儿是什么时候?”
“还早呢。”达奚旃面露微笑,接过了那张条子,山一样的阴影笼罩下来:“我送送你。”
这是古康成在人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124章 吉祥
倒cun寒一连持续了几日,进了三月才算完。头一天还是冷风呼啸,第二天太阳就冒了头,日光流泻,照得人睁不开眼。
“过段时日就要动身录囚,你领了哪个司的牌子?”元景明坐在墩子上,官服大袖打个结,变成利落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嗑着瓜子。
他就是闲得无聊,一回生二回熟,老远见着商闻柳的人影,便纯熟地掏出一把坐下吃。
商闻柳合上往年的邸报,揉揉发胀的太阳xu,道:“在卓州,往南去,行程得六七天吧。”
“那个偏僻地方,”元景明擦擦手,换边坐躲开了暮光,“向来刁民多,听说也是金盆洗手的大盗最常待的地方。你这一去,还得当心小命,是谁给你摘的牌子?”
还能是谁,早到的同僚都把好地方给挑干净了,等到他去的时候,堂上官那就剩这么一个卓州。商闻柳不吱声,他就当元景明是关心了。
“看你这模样,我也能猜着,”元景明挪了挪脚,把瓜子皮扫成一堆,“你今日怎么翻起邸报了。”
商闻柳重新抓起那份邸报:“我想看看去年各地的粮食收成如何,这些粮食里有一半都要从青骢江走,户部的文书调不动,只能查这个,知道个大体的数,总比摸瞎强。”
元景明道:“前两年收成都不行,发不出饷。我刚进刑部时,头几个月的俸银,至今都没有发下来。”
“去年也有拖饷,不知道我大梁的钱粮都去了哪里。”商闻柳叹气,又粗粗扫了几眼,把邸报放下,不再看了。
再看也不能看出花来,天塌地陷,他束手无策。
商闻柳是从得知马久志是粮商后,才决定查一查青骢江漕粮的。刑部就已经出现了朱墨时序颠倒的文书,不知其他衙门是否也有。当初马久志进京做生意,一定会从水路走,既然他在京城有接应,那这一路收到的照应就不会少。
也许这些朱墨颠倒的文书里就有他的踪迹。
刑部文书没有漕粮北上的记录,他就去找往些年发抄到刑部的邸报,看看从青骢江过的漕粮究竟有多少。
他越翻看,心中越惊悸不已。
不止受过灾的县粮食收不上来,新帝登基这几年来,各地的收成都不景气。
东南歉收,西南歉收,西北歉收。
朝廷的粮税交不齐,就要用旁的东西来抵,矿石、布匹、甚至是劳工,可这些都不能换成稻子,肚子没办法填饱。
饿着肚子的人为了活命,什么样的事都能干出来,这就是第一个隐患。
再就是漕运——能缴上来的粮食已经这么少,而青骢江的每一层卡都要拨掉一些粮,停在京城的粮食是大头,最后剩下的才会走陆路运去朔边。
中部的粮食歉收,朔边的军粮就供不上,按理应该从别地征调,但商闻柳没有得到调令发出的消息。
按照这样的算法,北边的军营还有多少军粮?没有人上奏,朔边营的粮食就是足够的吗?
西北的军户尚能屯田自足,但朔边冻土千里,一毛不生,能否经得起这么久耗?他知道为什么皇帝愿意把青骢江的权放给赵复了,京城一时半会儿缺不了粮食,只要皇帝颁下减漕粮的政令,那里就是一座空壳,赵复想从中获利,只能靠盐铁。
盐铁监权却有半数掌握在郑士谋手中。
权臣,权臣。
权臣当国。
商闻柳参不透朝堂上的大员们之间打的是怎样的机锋,他只能想到国境内万万生民因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臣打着为天下为苍生的名号摇旗呐喊,最后苦的却还是天下是苍生。
商闻柳觉得茫然无措,他能救得了一个落难的檀珠,能救得了天下万万个落难的“檀珠”吗?
原来翰林院不是他的浅滩,真正投身官场,他才算真的遇上浅滩。
商闻柳一脚踏出照磨所,日头还亮着。自打立cun之后,白昼渐长,魑魅魍魉却不比往常的少。
京城宵禁晚,这时候还有许多摊贩在街边挑担叫卖,他想着买串冰糖葫芦回去逗孩子开心,刚付了钱,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还没攥紧,险些被擦肩而过的行人给撞掉。
商闻柳回头,发觉街上行人不知听到什么,忽然前呼后拥全往同一个方向奔。
前头就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不从这里过,便要绕一大圈。商闻柳不明所以,快步跟上个瘸腿老头,道:“这位老伯,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行人都往那处去了?”
“财神爷临世了,”老头一拱扁担,见是个官,不敢不答,只是眼神已经飞往人群离去的方向,“前头有人发钱嘞!”
说话间,前面一团热闹的人群已经拥至眼前了,挑担老头忧心分不到钱,趁他分神之际,一溜烟挤进人群中,伸手等那些人发钱。
人群搡得热闹,只能等着散去再回家。
商闻柳站到高处,发觉这一行人做的都是关外打扮,应该是来行商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排了两排,正从腰间的麻布袋里掏铜钱分发给行人。
也许是关外人的习俗,铜钱上串了红绳,坠个小流苏,每发一人,那关外商就笑盈盈说一句“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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