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官遭查,联想起此前皇帝cun耕改籍南郊,他心中如坠惊雷。
锦衣卫出动,想必钱谦明得不着什么好,天色不早,商闻柳也不欲多看,加快脚步离开了。
虽然出门前就打过招呼,可这会儿天实在太晚,已然完全黑了,恐怕檀珠在家等急,商闻柳想了想,挑了条巷子里的近路走。
巷子里没点灯,夹道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屋子,只看得见纸窗户上映出的一点橙黄光晕,再有一小段路就能出去了,商闻柳有些冷,笼起衣襟继续走。
也该是他时运不济,黑咕隆咚的巷子里哗啦啦一串响动,猛然窜出一个黑影,一股只留存于记忆中的臭味窜上鼻尖,尖刀抵在他腰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低低传来:“钱都交出来!”
唐录挎着刀在钱府门外候着。
卫所的刘千户在里面颐气指使,先刮够了钱,再撇下一句“等着吧”,挥手叫人押了钱谦明出去。
收了钱,是不会办事的。唐录跟着这位上官缉捕过几次犯事官员,凡是最后死路一条的都被他勒索过,死人的钱拿着最安心——看来这位侍郎是再也见不了天日了。
刘千户昂首走出来,看着外面哭哭啼啼的钱府女眷,不耐烦地冲主母胸ko踹了一脚,武官这一脚哪里是区区弱质女子受得了的,当即昏死过去。
钱谦明的女儿尖叫一声,挂着泪恨恨叫骂,后头两个婆子搂着钱夫人,刘千户张狂地大笑。唐录没说什么,他知道刘千户素来看不顺眼文官,等大部分人撤出钱府,唐录跟在后面扫尾,叫手底下人送去两件大氅给钱氏母女。
钱家女儿边骂着番子无耻,边泪水涟涟为母亲披上衣裳。
大门已经封了,这家人无处可去,不知能否熬过今晚。
不过这已经不是唐录需要忧心的问题。
夜幕低垂,皇城刮起干冷的风,唐录夹着马肚回镇抚司,依然是那个不夜的皇城,临宛河两岸的j馆车马喧阗,红菱台灯火辉煌,进出纸醉金迷,往来玉佩金貂,这里是酒色财气的领地,绿鬓朱颜的美人倚在窗边,袅袅娜娜地对着楼下走过的男人扔下熏香的丝帕。
唐录目不斜视,打马走在缓缓流动的车马群中,泛着香味的丝巾不时落在他怀中,他随手扔下去,便听见楼上娇嗔的哼声。
辕门下火炬熊熊,黑夜里的镇抚司衙门恍如白昼,唐录栓了马,四平八稳进了温旻的屋,里头还亮堂着,温旻正在等他。
江抚那头已经基本摆平,按照江抚原来的计划,是把当夜巡街的名册连同城门吏的记录文书一并呈送御前,把放细作进城这ko屎盆子全数扣在温旻头上。唯一捉到的那几个哑巴竟也莫明死在狱中,这简直欺负到人家门ko了,温旻岂会坐以待毙,唐录是他得意副手,这几天奔走暗查,摸清各方的底牌,一路竟然查到户部侍郎钱谦明头上。
一夕之间,钱侍郎家被围得铁桶一般。
这一次名为搜查,其实已经算是抄家,带去的账房算了毛账,八万两白银有余,还散落一些珍宝珊瑚尚未归账,亲耕在即,将这些钱款收入国库,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温旻仔细听了唐录的报告,始终觉得怪异。
钱谦明贪污实在太过大胆,在家里放这么多钱,便是无人去查,总归要担心盗贼,这次太顺利了,顺利得好像是有人安排了这出戏,所有人身在局中任人摆布。
温旻拧着两股眉,笔尖始终悬在纸上不曾落下。江抚难容他,这是锦衣卫上下都知道的,眼下锦衣卫隐隐分作两大派,人人都知道跟着江同知油水丰厚升官发财,跟着指挥使——领那几个月饷去喝西北风吧。偏生温旻就是官大一级,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江抚许多事不得不憋着,这一憋,就容易生事。
镇抚司里闹不出门去的大大小小事情就有许多,温旻不爱作勾心斗角的伎俩,也懒得理甚么阴阳怪气地论调,江抚空有力气,好似一拳锤上棉花。这回有了由头,便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
先前几次议事不叫上温旻,只怕也是江抚暗中捣鬼。
堂堂七尺男儿,承袭恩荫的官位就罢了,耍些鬼蜮伎俩更是手到擒来。
温旻不屑推敲,依然将目光转回文书上。
房中一片静默,唐录不明所以,闷声在桌前站着,过了半晌才听温旻道:“钱谦明被抓时,可有说些什么?”
唐录回想片刻,如实说:“他只是喊冤,还有......刘千户向他收了钱。”
“平时玩岁愒日,收钱时冲得倒快了。”温旻虽骂,却也无可奈何,民生艰难,又岂是刘千户一人之业。
“他家人可有交代什么?”
唐录眼前又浮现出钱谦明女儿的模样,他顿了一会儿,道:“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哭,接着就是骂。”
温旻垂眼,叹气道:“叫人去看着他的家眷,听到什么再回来报吧。”
唐录应是,正要出去,后面又是吩咐:
“还有,诏狱里面让人好好守着,仔细别让人死了,万岁恐怕要亲自提审。”
此前杂耍班的人犯死了已是他们失职,此次若是再没留神,就不是一句警醒能过去的了。
“领命。”
离去时,只隐隐听见屋里好一声怜悯似的长叹,不知是怜天下,还是怜己身。
......
月半弯,霎时间乌云遮月,皎白莹光堪堪收歇,头上光也黯,耳边声也远,巷子里只有几声夜猫儿嘶叫。
“好汉,万事好商量。”商闻柳也算经过风浪,此时尽力平缓语调,不露怯懦。
岂料那凶徒忽的将他一推,他没站稳,跌跌撞撞扑倒在地,身前是一堆用旧的木材堆,极为硌ro,商闻柳膝盖不甚磕撞,疼得他倒抽一ko气。
这时候身后响起打火石的声音,一撮火苗亮起来,持刀的狂徒粗暴地扳正商闻柳的身体,火光照过来——
“怎么是你?”那持刀的歹徒一愣,随即啐一ko:“真他娘晦气!”
商闻柳长吁一ko气,摇摇晃晃从木材堆上爬起来,站定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阁下......古康成?”
古康成身上有股赌场才有的大烟和汗臭味,商闻柳经常在他生父身上闻到,思及此,他不禁皱起脸。
衙门里作伪证的那张恶心嘴脸还没有忘记,商闻柳没法给他好脸色,何况此人方才还对他还起了杀心。
扶正了发冠,勉强收起厌恶的神色:“你……从赌场来?你爹怕要到处寻你。”
“他管得着么?”古康成没想到撞上他,一阵烦躁,“他欠老子的都没法儿还了,哪来的脸再说教。”
古秋吟古道热肠,没想到他的儿子却沦落如此。商闻柳不知他们父子间究竟有什么龃龉,一时语塞。
“你是官,我不劫你。”古康成眼睛冒了许多红血丝,这是他彻夜在赌场豪掷的成果。
他喉咙里吭着粗气,极为凶恶地将商闻柳往外推:“赶紧滚,挡着我发财!”
商闻柳打着趔趄,一连退后几步,脱离古康成的推搡,平静地说:“不必了,我给你钱。”
“我走了,你还会打劫其他行人。”商闻柳吃力地扯着钱袋子,他的钱袋放在里衣外层,栓得很牢固,平时没有用钱的地方,不会轻易拿钱出来,“里面还剩一点碎银,是我这个月全部的饷,拿回去顶一阵子吧,找个营生做也好,跟着你爹卖馄饨也好,别做这些恶事了。”
他总算扯出钱袋,继续说:“你漂泊在外,爹娘很辛苦。”
古康成没吱声,两眼直勾勾盯着钱袋,显得十分疯狂阴鸷,像豺狼见了生ro。他哪里会听呢,那个钱袋里是他翻盘的资本,是他快活的源泉。
赌桌上互称大爷,做什么营生都不如赌博爽快,古往今来的赌徒都是如此,他已经疯了,疯子是听不进劝诫的,癫狂地欲望和森严的律法碰撞,他只能勉强趋利避害罢了。
古康成夺过钱袋子,忽的黄牙半露,挤出个皮笑ro不笑的可怖笑容:“多谢官老爷,小的不再做了。”
“你回去,切记......”商闻柳拢好衣襟,正抬头说话,却发现古康成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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