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只好点头同意。
尸体拖走了,流民巷的灾民松了一ko气。
女人们留下几个照顾老四媳妇,其他人纷纷回去。这一场闹剧结束,也快到了二更天,冯僮困倦不已,他明天还要去做工,回了歇息处倒头就睡。谢淑还想问问老四家是怎么个状况,在他边上旁敲侧击地问。
“老四没了,他媳妇有人去照料呢。”冯僮翻个身,咕嘟一句,鼻端响起轻鼾。
“好端端怎么就没了?你说说呀,不说我这心里老放不下!”谢淑催促。
冯僮被妻子晃得没了睡意,猛地坐起来,没好气儿道:“怎么没的?我也想知道怎么没的,当时我就在他边上,那个疯劲儿真他娘的吓得人冷到骨头里了,胳肢窝地下拳头大一个包,ko里不停呕血!这他娘的,中邪了!”
谢淑怯声说:“你小点声。”
谢淑也坐起来,握把蒲扇给冯僮扇风:“我听着这样子,真是怕人,老四怎么招上这个邪祟。”
冯僮觉着嗓子有点痒,他偏过头去咳嗽一阵,抹了把嘴:“明天弄点艾草来,刚才那阵势挺邪门。”
“家里就有,前阵子医署的大夫们过来,一户发一把。”
冯僮挠挠脖子:“点上点上,好像遭虫咬了。”
“过两天医官还得来,我问问他们再要一些来使。”
冯僮点点头,他刚躺下,闻着艾草燃着的气味,忽然有点后怕:“媳妇儿,你说老四他不是得病了吧?”
谢淑这会儿睡着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冯僮心里的疑虑更大,他下了决定,明天天一亮,亲自去医署找医官们问问去。
第81章 医者
医署里熏了艾,烟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硝石味。小小一间屋子,一面墙做了药柜,闪金的小字看也看不清,自从水灾之后,医官到处奔走,医书不知道多久没收拣,书上还堆着戥子和一些杂乱的药方。
冯僮一大早就来了,讲明来意之后被神情严肃的医官拉进去,他很局促,坐在一张马扎上,看着几个医官小声讨论。
几颗毛发稀疏的头顶聚在一起,时不时往冯僮的位置转过来,询问他一些情况。
“行止失常,ko中咯血?”老医官凝着两团长至眼角的花白眉毛,逼近了冯僮。
“这......他以往就有疯病,咯血像是有,天太黑。”冯僮给人逼问得无端心虚,他瞅着老医官干瘦的脸盘子,别过头想了想,这回笃定地说:“有,晚上官差过去,也看到了血。那衣裳上全是。”
“我是说咯血,人身上哪儿不冒血啊?从哪儿出的血,你弄清没有?”医官一指自己嗓子眼,扬声叉腰,就差提冯僮领子了,非常凶悍。
冯僮唰地站起来,被大夫们的气势活活逼退三步:“这......官府收了尸,应该能去问问。”
老医官急躁道:“能问不就不找你了吗!”
“哎呀好啦好啦。”一堆老头子里钻出来个乌黑油亮的头顶,是个瘦小清秀的年青人,拽着老医官的袖子:“怎么,三堂会审呐!冯兄弟坐下吧,府台这会儿已经开始焚尸,现在想去看也来不及。我刚才出去找了那人的妻子,已经说不出话了,这事马虎不得,你再仔细想想。”
老大夫接腔说:“就是,马虎不得!赶紧想想!”
冯僮暗忖着医官们在医署和在外头的模样,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一时让我想......”他抓抓脑袋,重新把昨晚的情形回忆了一遍,忽然叫起来:“有了!”
小许大夫从外面赶回来,嗓子发干,提起水壶倒碗水解渴,正递到嘴边,蓦地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呛了半天,掐着嗓子说:“什么?”
冯僮犹豫一会儿:“晚上虽看不清血色,但是别的还是看得出来,我记得老四胳肢窝底下生了一个大脓包。”
许大夫手里的水碗“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知府衙门里忽然涌进一群人。知府刘骥慵好久没见过这阵仗,自从庄奚回京养病,他一天当两天过,穷极无聊。当下叫过洒扫的长随:“这是干什么?”
长随道:“好像是医署来人了。”
刘骥慵脸色一变:“扶我去看看!”
“温疫初起,先憎寒而后发热。这个病人在几天前就出现畏寒的症状了,死前又是咯血,腋下生瘤,这是病气到了传变的地步之后,或出表,或入里,或表里分传,如果是时疫,那就不得了了。”小许大夫叽叽呱呱地念叨。朱文逊百忙里抽闲见了这些医官,现在躁得不行,要不是刘知府在边上,最后一点理智也无法维系。
朱文逊屈指敲桌:“说了半天,这人到底是什么病?”
小许大夫抿一抿嘴,望了周围的老医官们一眼,屏气说:“体遍黑斑,腋下生瘤......怕是、怕是疙瘩疫。”
刘骥慵闻言猛地抬头。
疙瘩疫。二十多年没听过这三个字了。昭明帝即位之初肆虐大梁的疫病,国力因此损耗大半,瘟疫过处,或有举家倒毙之惨状,或有州府千里无鸡鸣之浩劫。前人话毕,后人回头,人已吐血身亡,病尸遍野,白骨成山,此等大疫,不能不让人肝胆俱寒。
在座有些年纪的对那场大疫都是有印象的,医官们正容亢色,褐衣之间鼓荡起一阵夏风,直言不避,这是医者的壮怀。他们没有动,看着许大夫的背影,也看着坐上两位大人。
刘骥慵捏着助步的木杖,寒声说:“你可知这话的分量?”
许大夫抱起双拳,郑重说:“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向二位大人秉明,还请向医署调派人手以应对。虽然只有流民巷出现病人,但很可能别处也有,医署只有七十个人,除了药童外,我们还需要人手。”
朱文逊拍打着医官呈报的文书,很急促地质问:“我且问你,病尸现在何处?这些文书里没有医署的记录。”
“病尸今晨已经烧了,我们来不及。”许大夫道。时疫不是儿戏,南关民情刚好了一点,再传出个时疫,灾民又要往外跑。朱文逊皱眉:“仅凭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下推论,未免太草率。此前就安排你们三日一巡,怎么也没一点疫病的踪迹?”
许大夫辩解说:“非是草率,无论何种情况,都要防患于未然!虽有三日一巡的规定,但是起疫这事说不好,看不见摸不着,转头的功夫有可能就染病,既然已经有初病的苗头,就要立即防范。”
许大夫说得有理,朱文逊和刘骥慵相视一眼,当前人手吃紧,府台的亲兵已经全用上了,要再调拨人手出来,还是只能找守备军讨要。朱文逊心里明白一旦真闹出了瘟疫是非同小可,撇开布政使司的政绩不谈,自己的仕途也要一波三折了。如今的处境不容一点错处,一步走错,接踵而至的就是动乱和责难。
他脸上逐渐罩起阴云,随即扔出一块腰牌:“这是守备营腰牌,你们拿上去求冉镇守,他或许会出力。”
许大夫愣了愣,府台不表态,在场的医官就这么被扔给了守备军。
医官虽说后面跟个“官”字,其实没什么地位,平时就是被呼来喝去,只有灾年才被人想起来。看到朱文逊把他们踢来踢去,面色不虞,却也只能按捺火气。
刘骥慵总归要在布政使手底下做事,也没再说什么。
医官们几乎是被赶出来的。天气热得难受,许大夫手里捏着那块黄铜腰牌,窒闷不已。几个老医官神色不忿,围在许大夫周围,边走边气愤道:“这么紧要的事情,把咱们当球踢。一会儿去了守备营,还不知道让不让我们进去。”
随即有人接茬:“京里也派人来了,咱们去那里说说。”
许大夫马上回绝:“不行。”
“怎么?”
许大夫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han混地搪塞:“我们前脚去找府台,后脚又去求京城,中间夹个守备军,要是事情说穿了,岂不是三头得罪。”
“这倒是。”便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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