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边噙了一丝笑:“事出反常必有妖,守庄老儿死得这般古怪,倒像是有人刻意引我们在意此事。”
确实如此,杀人封ko便罢了,颈子胸ko随便豁一刀就能死透,何必大费周章把人脑袋给砍了,授人以柄,蠢得不能再蠢。
武释沉默一阵,不自觉交叉手指,抵在下颌处:“如今的情形,云泽县衙的人肯定逃不开干系,这其中人员众多——莫非县衙之中,还有另一股势力?”“这也说不准,也许是云泽县中生了龃龉,也许是......”他忽然缄ko,眼神掠过周遭,虚虚望向北方。
是云泽县官衙的方向,黑沉沉的一片,蛰伏在潮水一般的夜色中。再往后,秾黑一团,星星点点分不清星光还是灯火的光点散布其中,那后面山岭绵亘,河流激荡萦曲,遍布深深浅浅幽黯的深壑——武释福至心灵,惊愕地看了商闻柳一眼,他罕见地绷紧了肌ro,齿颊紧闭,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
商闻柳苦笑一下。
天地不仁。人的头顶上是浩浩皇天,莽莽无边的天穹覆下,盘旋的苍鹰游云眄视芸芸群姓,继而有无数升斗小民以血ro之躯构筑帝国。凡人之所至,是造物天成,因此承袭因果,涓涓不壅地将每一桩人事勾连,蝼蚁筑巢一般,有人衔泥而来,有人攫泥而走,衔泥之人是否无意间为攫泥之人踏出一条生路?人间的勾连,像一张密网,那网的尽头呢——
那里是大梁万千忠勇英魂戍卫着的心脏。
他们都有同一种预感,此时此刻,那张网,已经密密匝匝铺来了。
灯火蛇信似的伏窜着,商闻柳沉下眸色,黑水银一般。
张燎满脸晦气地往家里走,天一黑,气温就慢慢的冷,他上衙时就没穿多厚实,这会儿直缩脖子,拔毛鹌鹑似的。
娘的,冷死算逑。
他低着头往前冲,冷不丁看到前面隐隐透出些光晕,泛青的石板上一圈一圈漾出来暖黄的灯光,地上不知道哪家婆娘泼的水,早cun里晾不干,粼粼的映上一条黑黢黢的人影。
张燎心中骇然,浑身一震,止步不前。面前丈许远站个提灯的小瘪三,借着光能看到此人脸上横亘一条蜈蚣般的疤痕,还是新伤,狰狞红ro外缘翻卷开一层,边缘凝结了些许黑色药渍。
是廉善。
“张大人,你上哪儿去?咱们师爷寻你半天了。”廉善抖抖袖子,袖筒中寒光一闪,雪亮白刃让人看得分明。
“笃”的轻微一声响,一碗药放在书案边。
商闻柳困倦地从累牍中仰首,眼下淡淡一层阴翳,如梦初醒,眼中堪堪挤出几滴泪珠。
亮晶晶的泪眼半睁:“尤先生还不睡。”
尤先生忧心地望着他:“大人不是也没睡,虽有万急,也要以身体为重。今天大人咳嗽得太厉害,老夫去厨房熬了药,养神下火的,大人一会喝了,就快快休息吧。”
浓黑的药汁推到跟前,苦味瞬间袭至,商闻柳下意识皱起脸,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
“良药苦ko。”尤先生不容商榷,手指贴在碗侧试了试温度,“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
“劳您费心。”商闻柳使不上力,只好以手撑腮,白瓷勺子搅了搅药,想起临行前檀珠似乎塞了一包蜜饯进来。
尤先生依然立在原地,并没有走的意思,商闻柳有些窘迫,捏着瓷勺徐徐搅药汁,生怕被发现自己贪食这些孩子们的吃食,便道:“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这药我会喝的,先生且放宽心。”
“我自然信得过大人,只是......”
“何事?先生不妨讲来,若有难处,我自会竭尽全力改善。”
“......”尤先生迟疑地眨了眨眼,话到嘴边却难吐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大人对那锦衣卫,可是十成十的放心?”
瓷碗呯零咣啷的,商闻柳还道是什么生活上的不便,此时一怔,倒被他问住,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尤先生此话何意,呆呆回道:“哪个锦衣卫?”
尤先生压低话音:“那位武佥事,当真可信?”
先前还任手下出言戏弄讥嘲,怎么看都不是同路人。
商闻柳确确实实没怀疑过武释的忠诚,就连来时的试探都是先入为主认为武释并非什么奸猾小人而设下。似乎......的确孟浪了些。
他想到临行前一天温旻来寻他时的情形,寻常的几句问话罢了,充满锦衣卫平日审讯的意味,只是此时忽然回忆起来,令他心ko陡然一跳。那天指挥使无端的怒意,莫非是为了辨他的忠奸么?
商闻柳微微发冷,轻手轻脚拢紧了领ko,愣神地想:那他现在,辨出什么了没有?
尤先生见他出神,干着急,合计着拍小钦差一下,没成想还没下巴掌,蓦地那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珠子坚定地闪过一丝光,嘴边还是挂着温和的笑意,二十多岁的年纪,竟然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放心吧,他的上官与我熟识,举目满朝武将,怕是无人出其仁信之右了。”
第41章 商人
黑沉沉的天色,屋里烛火摇动,熏香极淡,室盈暗香,主人想必是个讲究的雅士。
葛师爷靠在一张软椅上,脚下蹬一把小马扎,下人给削果子吃。外面不紧不慢一阵敲门声:“爷,胡散回来了。”
葛东敕支起半扇眼帘,懒散地说:“赶巧了,齐聚一堂。廉善呢?”
那声音回答:“还没信儿,应该快了。”
葛东敕翻个身,张嘴吞了喂过来的果子:“一会胡老板到了,让他再等等。廉善那狗东西,手脚恁慢。”
正吩咐着,屋外一连串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夹杂几句劝阻,估摸着拦不住人。葛东敕猜出来人,存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挥挥手让削水果的下人出去。不出片刻,风风火火卷进来一个褐色襕衫的男人,两撇胡子长出嘴角,儒巾歪一边了,额上坠几颗热汗,哆哆嗦嗦往地上一扑。
他背上挂一个沉重的包袱,里面的东西叮铃响成一团。
葛东敕笑一声:“胡老板这是何意,可别折辱了你这身衣裳。”
“师爷,我负荆请罪来了!”
葛东敕抬头四望,悠悠道:“你负的什么荆,我这可没看见。”
胡散稍立起上身,窸窸窣窣从包袱里掏出几锭黄澄澄的金块。
葛东敕抚须:“那你请的什么罪呀?”
金子往前一递,胡散压低了身子:“前日去走亲戚,见到您派的人过来寻,我就急忙回来了,师爷饶了我吧!”
葛东敕道:“我何时派人去寻你?”
胡散急道:“不曾不曾,只是收到了信件!”
葛东敕示意他起来:“瞧胡老爷风尘仆仆的,趴在地上成什么样子,让外人见了还要戳我脊梁骨,指摘我的待客之道了。”
葛东敕递上一方绫巾。
胡散接过擦了擦汗,把金子包好,送上去。他观察了一会儿葛东敕的神色,唯恐面前这位忽然发难,葛师爷打量了会那包着金子的包袱,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对着胡散道:“胡老板站着干什么,坐。”
胡散犹犹豫豫地,屁股还没挨着坐垫,忽然听见外面一个呼哨:“爷,小的来迟了。”胡散本就心神不宁,屁股一歪弹跳而起,没站稳“咚”地落在地上。
廉善揪着张燎从外面回来,见屋内二人如此情状,脸上那条蜈蚣样的伤疤忽的抽动,嘴角咧开一个流里流气的笑,啧啧道:“这不胡老爷吗,几时到的?这身秀才衣裳不错啊。”“刚到,刚到。”胡散满脸晦气,勉强回个笑脸。
“闭上你的狗嘴。”葛东敕踹翻了踩脚的马扎,廉善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站在边上等踹。熟料那脚并未过来,葛师爷叩叩桌板,望着张燎。
张燎一副怂相,和胡散的奔丧脸摆一块简直相得益彰,葛师爷暗骂了句蠢材,心说一县之中净剩下这些玩意拿捏了命脉。张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战战开腔:“师爷,怎的聚在一起了,这是有什么事?”
眼下还能有什么事,他刚从钦差歇脚的官驿出来,廉善这厮就把他给挟到这里,张燎肚里早准备了一套说辞,只是不知能不能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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