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古秋吟提到儿子时的愁容,商闻柳又是叹息。
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今日这钱恐怕是白给了,只能期愿古康成自个儿良心发现,不求他痛改前非,只求这劫道的事万万不要再做了。
今日事没做成什么,钱倒先赔上了,商闻柳说不出心中滋味,终究想着今日少一人受灾,便也半是酸辛半是怡悦地回去了。
第27章 逐客
户部侍郎钱谦明落马的消息当夜就传遍了京城官场。钱府大门上了封条,前后左右还留有兵马司守卫,一家子女眷被驱去城外庙子里住,贴身藏的珠宝裙钗全给了尼姑,换来几个馒头、几件僧衣。
第二天一早,守在庙宇旁的暗哨并没有注意到进城采买的尼姑中多了一个老迈的老尼。
到了集市,老尼姑鬼鬼祟祟钻进人群,穿街走巷到了东门街,一个尼姑在庙宇林立的街上没什么稀奇的,老尼姑丝毫不引人注目,她紧紧握着怀里那只小盒子,额上涔涔落下汗。
她来到一户人家后院的小门边,三长一短,叩响了边上一只掉漆的小铜环。
看后门的老头开了门,上下一打量,疑惑道:“生面孔,你是打哪儿来的?”
“是......是钱侍郎——”老尼姑打扮的婆子战战兢兢,递上盒子,里面是钱谦明的信和一些钱庄的票据。
老头一听,连忙把人往外赶:“去去去,我们老爷哪有功夫见你。”
“您开开恩!把这信送给阁老吧!”婆子哀求。
“不见就是不见,这么多人来府上拜谒,也没一个你这样的!再胡搅蛮缠,仔细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看门老头就要和上门。
“老李,什么人呐?”里头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女子的问话,懒懒的,没什么架子。
那扇门忽的合上,老头han糊地回答:“黎姐儿,是个刁妇在这里胡缠,这就要打发走了。”
婆子听那女子在家里大约是个叫得上名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一拍门,凄厉道:“好小姐,观音菩萨!救救我们家老爷!”
看门老头没料这婆子忽然发癫,掌门的手蓦然松开,那钱府的婆子趁机撬开一条缝,鱼儿也似钻进来,正见一个杏粉袄裙的女子立在那儿,婢女的打扮,神情却张扬得很。
“菩萨!贱奴求您发发慈悲!”婆子扑在地上不住磕头。
郑黎儿一听,笑了,没去发作这不请自来的失礼,明艳的脸蛋像朵茁然的桃花,她伸指头挑了挑鬓角发丝,好笑道:“还观音菩萨呢,我可受不起。”
话虽如此,马屁却实打实拍对了。
那婆子见有些希望,便殷切抬头:“贱奴是钱侍郎家里来的......”
她一句话未说完,郑黎儿脸色陡然一变,方才还cun风一样的笑脸这时候挂上冷厉的神情,鲜红蔻丹指着婆子道:“你家老爷出事,寻来阁老府作甚?老李,快叫人来把她赶出去!”
“菩萨听贱奴一言!主子们只求阁老保我家老爷不死,其余的......”婆子些许哽咽,“其余的便顺应天命......”
“保他不死?你们如今还有什么天命可顺,”郑黎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钱谦明办的这烂事,蠢到家了!私通外敌怎么判,律例里写得清清楚楚,不株连九族都是法外开恩!那是盘京的贼子,底细都没摸清就着急收钱!万岁要他死,满朝文武要他死,我们家老爷一人怎么保得住?”
“真想救你老爷,挨家挨户去求吧!”郑黎儿撇撇嘴,见那婆子要塞钱,脸色一变,连忙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钱家来的婆子涕泪涟涟:“求、求求您......”
郑黎儿一跺脚,挣开婆子的手退了几步,瞪着杏眼:“快把这疯子赶出去,莫教老爷看了,平白污了眼睛!”
老李先前只是说些狠话,倒也真不忍心叫人来打,便苦ko婆心劝,谁知这婆子疯癫地乱叫,只好高声叫了几个带刀家丁过来赶人。
郑黎儿懒得去理这出闹剧,快步离开后院。
到了晌午,阁老府暂止见客,离用饭还有一段时辰,郑士谋在内堂坐着,一月底了,天气回暖,门敞着,门槛前摆一只炉子,阁老在煮茶。
茶叶是学生送的金骏眉,郑阁老喜欢这个名字,几十年如一日只喝金骏眉。
煮茶的人手法不精,纹银碾子里还残剩不少茶沫,风炉的火不徐不疾地燃,水未开,郑士谋盯着看了会儿,拿了把扇轻轻扇风。郑黎儿缓步过去,替干爹执扇轻摇。
“扇大了。”郑士谋一指,那炉窝窝里的火苗扑簌明灭。
郑黎儿脸一红,低眉放慢了手劲儿。
“这才回暖,不去选些好料做衫子,怎么想着给爹来摆扇子?”郑士谋扯出绫巾搭在煮茶的陶盖上,微微掀开,里面金黄的色泽已经煮出来了,清香溢出一丝,茶水映着白亮的天光,微颤出波纹。
“好不容易休沐,也不必改ko叫老爷了,爹还要赶客么?”郑黎儿嘻嘻一笑。
郑士谋慈父样的一笑:“就你会胡扯,爹几时赶过你。真要赶你走时,那是婆家来要人的时候喽!”郑黎儿一听,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手上不停,欲盖弥彰道:“黎儿才不稀得甚么婆家,咱们家就挺好的。”
她是郑士谋从街边上捡的,从前是个与野狗争食的乞子,那天被路过的马踹翻了,一顶蓝织金的轿子忽然停在身边,从此便做梦似的飞上枝头了。
郑黎儿满肚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她没学来机关算计,单纯得很。
“还念着那个小子?”郑士谋沏好茶,手腕搭在托盘边上拂溅出的水珠。
郑黎儿怔了怔,喉头有些酸,她咬咬牙,坦白道:“爹,女儿只喜欢他!”
郑士谋凉凉掀起眼皮,昏浊眼珠看了眼郑黎儿,再收回目光慢悠悠理着细茶梗子:“他不是你的良人,黎儿是我心尖的宝贝,将来干爹安排你嫁学问顶好的大官。”
郑士谋说“干爹”的时候,没有之前那股亲昵劲了,郑黎儿晓得再怎么使xin子也拗不过干爹了,到底是个女孩子,眼里闪了些泪花,好一似cun桃han露。郑士谋不说话,晾着她。半晌,郑黎儿站起来,擦了擦泪水,半躬身子道:“女儿去厨房看看午膳。”
空荡荡门前又只剩下阁老一人。
郑士谋歪着头,一腔哀思不知付谁说。
隔了两天,刑部连同锦衣卫的调查文书送去御前,接着圣旨颁下,说前户部左侍郎钱谦明私收贿赂,致使贼人祸乱京师,又从家中搜出白银万余两珠宝十数箱,最后判了个午门问斩。皇帝念其妻女无辜,褫夺诰命封号遣送原籍,责令后人永不从仕。
这出细作案总算有惊无险的落幕,朝臣暗自松了一ko气。
钱谦明家里搜出来的钱排上了极大的用场,正月二十五,斋戒三天的天子从朝仪殿出发,身后随大驾卤簿,身乘九龙车,数百臣子随扈,浩浩荡荡出了宫门。
清道旗所过,黄沙覆地,兵甲车马的冷硬碰撞声夹杂在箜篌龙笛奏的乐章中。两道的百姓悄悄从窗缝掀帘而望,见到四方瑞兽、日月风雷舞于旗上,那是大梁的血脉精魂。他们只消再胆大一些,便可望见车辇之上,明黄纹龙帐幔不经意扬起的缝隙间,大梁威严不可侵的皇族们,正襟危坐等待这一场浩浩祭典。
这日籍田的场面,由傅鸿清亲ko传述,陆斗添砖加瓦,听得商闻柳心驰不已。
“这都是虚的,排场再大,咱们还得去耕地。”陆斗穿了件小杂花公服,嫌革带紧了,拉松了挂在腰上,整个身子歪在傅鸿清的书案上,公然拿细银签子挑水果往嘴里喂。
看他这幅没个正形的样子,傅鸿清张了张ko,欲言又止。
商闻柳想了想,还是有些遗憾,又问:“犹敬见到陛下不曾?”
“人太多了,全往万岁身边涌,在那现勤快呢!光是内宦就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了,皇帝陛下不也是两眼一ko鼻,比平常人端正些,看着威严些。”
“......锦衣卫呢?”
陆斗奇怪地看他一眼,商闻柳解释:“他们的指挥使不是被打了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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