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愣住了。
池中瑶死后,徐旌万念俱灰,一直将自己关在栖剑院中,无论是谁探访都闭门不见。
当天夜晚,便有魂灵入梦。
“梦?”沈蕴皱眉,“是什么样的梦。”
“梦里……阿瑶还穿着她临终前的那件衣裳,都是血……她平日那么爱干净的……”徐旌垂着头,并不像是在对沈蕴解释,更像是浸入了自己的回忆里,“她说她舍不得我,她想陪我踏遍神州山河……那套婚裙她就放在院舍柜子的最下面,盖头还差半朵杏花就绣完了。我真的很想她……”
徐旌低低的声音混在凉雾夜色里,显得有些混沌不清,沈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他在想另一件事。
按徐旌的说法,是池中瑶的残魂来向他告别,但问题是——
鬼物是没有魂灵的。
一旦生灵心窍被鬼气污染吞噬,在那一刻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池中瑶那日能还神交代一句遗言都算是奇迹,根本不存在招魂的可能。
所以沈蕴宁可相信是徐旌相思成狂,夜有所梦,也不信还会有魂魄能返入梦中。
他按下疑虑,继续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记不清和她又在梦里说了些什么,但等我醒来后,便发现枕边多了一面镜子。”
“瑶池镜?”
徐旌点头,忽然苦笑了两声:“我可能从那个时候就有点疯了吧。我的所学和我的常识都在告诉我法器终归是物什,不可能长了腿跑到我房里,其中必有蹊跷,我应该尽快将它还回去;但脑中又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或许是阿瑶的一缕残魂留在了上面,所以它与我心有所感,才会被传召到我身边。”
“所以你听从了那个声音?”
“我只想让它代替阿瑶多陪我几天。”徐旌道。
沈蕴又问道:“那你三月十五那日去解冰阁是做什么?”
“我……”徐旌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在沈蕴手中的瑶池镜,“我是打算将它还回去的,但是中途又反悔了,我还是舍不得,抱歉。”
他看了一眼沈蕴手中的瑶池镜,又移开了视线:“我现在将它交给你,也算是彻底断了这份糊涂念想,你拿走吧。”青年疲惫地摆摆手,是送客的意思。
不对。
沈蕴心头那股异样感越来越浓。
还是不对。
是徐旌撒谎了吗?他肯定是有所隐瞒,但一定还有哪里不对劲……
沈蕴注视着徐旌,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用拇指神经质地来回搓揉着袖口,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躬着背抵靠在墙角,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中,显得有些瑟缩。
像是在怕什么。
这个屋子是他自己的,他能怕什么?
沈蕴抿唇,蓝眸一一扫过屋内的陈设,从墙边的花瓶,挂剑,到自己手里的瑶池镜……最后视线落在了一样物什上。
刹那间,一道思绪如闪电般窜过沈蕴的脑海,他猛地抬手,指尖掐起一缕咒气挥向桌上灯台,徐旌再想阻挡已来不及,原本如豆的灯光骤然暴亮,宛如明珠乍破于蚌中,让整个房间每一处阴影都无所遁形。
这一刻,之前所有想不通的关窍就此清晰无疑。
“徐前辈,我想起来了,瑶池镜的能力……是照影化型。”
沈蕴的目光落在徐旌空荡荡的脚下和身后。
“那么徐前辈的影子,现在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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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九月都要加班的我内心好崩溃TT
第20章 夜魍魉(六)
地上那个玩意还在鸡叫不止,陶星彦的尖叫却被一声金玉相击的脆响打断。
他在噪音中怔然眨眼,发现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对方和他年纪相仿,穿着鹰院的制服,额头上还打着一圈绷带,乍一看脸色比他更苍白。少年手中牢牢握着一把白浮剑,没开刃的剑锋正砍在那张“镜面”上,也挡住了红衣女人下一步的动作。
陶星彦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你是、是谁……”
对方头也不回:“带他躲开。”
“啊?带谁……”陶星彦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鹰院少年从他身后冒出,朝他歉然一笑,随即二话不说就扛着陶星彦的胳膊往后面拖。
那红衣女人发现有人居然敢阻拦自己,她衣袂扬起,关节格格作响,竟生生用手腕格开了剑刃!下一瞬,尖利指爪直袭路弥远面门!
路弥远侧身险险避开,指甲从他颊边划过,带出一道浅浅血痕。他皱了下眉,毫不犹豫反手一剑,但镜面光滑,剑刃只堪堪从铜面划过,发出兹然一响。
女人对路弥远的攻击无知无觉,她以和路弥远不相上下的速度再挥长袖,前方的库房货柜随之轰然崩裂,木柜中存档的瑕疵灵材稀里哗啦地倾落一地。路弥远也被这道气劲震退了两步,但他目光微沉,足尖轻点,抬手扬剑再上。
清泠月光下,两道红影交织穿梭,残卷空符漫天乱飞。
前方战得眼花缭乱,张沛雨却连两方攻击路数都看不清,更别提插手帮忙,他心头慌张,不由着急喊道:“路兄弟,不然我们先撤吧,去找剑范前辈来解决!”
不远处的路弥远似乎回了一句什么,但在鸡叫声中根本没法听清。
张沛雨更急了,他摇了摇陶星彦的肩膀:“哥们,你这东西能让它别叫了吗!”
陶星彦刚刚被拖走时都不忘捡走他的鸡,此刻他被摇得回了点神,下意识地回答:“鸡叫是因为感应到了附近有鬼气……”
说到这里时,陶星彦一直怔楞的双眸这才有了焦距,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前方的战场,又转头看向身后的那名少年。
张沛雨见他看向自己,刚想做一个自我介绍,没想到对方腾的窜起:“——所以那并非什么冤魂女鬼!而是鬼物!”
陶星彦手脚并用,迅速从废墟堆里爬了出去,他扶正了鼻梁上的犀火,直面前方的一人一鬼。少年瞳孔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口中念念有词:“人形,身着天贤庭制服……是乙等?不对,不对,虽然能看到残存灵力,但乙等的攻击方式不可能这么单一,而且她这个行动更像是在模仿她的对手……”
透过镜片,少年看到的是另一重世界。
一刹那,陶星彦仿佛发现了什么,脱口喊道:“这不是乙等鬼物!这是伴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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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婴。”沈蕴低声道,“徐前辈,您做得有些过分了。”
徐旌脸色惨白。
见鬼物,理当立除之。
但总会有舍不得除掉的鬼物。或许是亲子遗物,或许是恋人残躯,或许是挚友执念,修真者以自身灵力和它结契饲养,就是伴婴。
也难怪徐旌会这么干脆地将瑶池镜交还,因为鬼物本体根本不在这里。
“可鬼物是永远贪餍不足的。你放纵伴婴在午夜袭击同修,是为了让它吞食灵力,或许是有你在旁,它至今并未伤人性命,”沈蕴沉声道,“但前辈想过没有,将来若它的食欲越来越大,你要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我已经杀了她一次了!!”徐旌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咆哮出声,“如果阿瑶是鬼物,我会杀她第二次!”
沈蕴驳道:“哪有什么如果,本就是鬼物化作了假的瑶前辈……”
“你、凭、什、么、说、她、是、假、的?”
那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和他照镜相望,她伏在镜前柔柔地唤他“旌哥”,她说了许多许多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事情;
她说想要离他再近一点,就像往日一样可以与他并肩,哪怕只是在影子里也好;
她说她好饿,她舍不得伤害他。
但是她好饿。
对方和鬼物相伴太久,理智显然已经受到了影响,沈蕴知道不能再刺激他,只得转口安抚道:“好吧好吧,就算不是假的……但前辈的伴婴现在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把她找回来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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