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无相,以观众生。众生无相,相以万形。”
无尘禅师低首,垂目看凶犁土丘。
丘中有一小村庄,庄中人往人来,皆是经女与月母二族的族人。不论老□□女,所有人皆面目青白,双眼全黑,皆成行僵相,竟是早已死去千万年。然,行僵躬耕而作,煮菜成肴,鸡犬相闻,一如生人。在据说是太古巨人被斩首所化的凶犁土丘向海外一面,不知是谁将土丘生生削平成碑,横凌竖厉地劈了八个字:
何为尔求
何为尔囚
无署名,无年岁。
“恩怨难清,冤仇难解啊。”
无尘禅师念了声佛。
他盘膝而坐,开始吟经唱咒,超度这些被强行拘留人世千万年的形骸朽肉。紫金色的光从他身上发出,笼罩凶犁土丘。
归丁十二年,亥月三日。
鬼谷子孤身入大荒,无尘禅独自镇凶犁。
……………………………………
南疆,巫族。
篝火熄灭,到现在已过两刻。
祭坛下的年轻巫族男女面面相觑,惶惶不安,不知道仪式为何刚举行了一半,就中断了。
是……
是失败了么?
族中的十名大巫没有哪一位走下祭坛解释一二。
他们全都愣愣地坐在祭坛上,视线定格在祭坛中的一张深黑漆金的面具。两刻钟过了,谁也没回过神来,谁也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看见了什么……篝火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的手指穿过火焰,轻轻地碰了碰面具,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尔后,虚影手掌轻轻下压。
篝火熄灭,仪式中断。
从出现到消失,只有短短一刹那,可这一刹那,如隔万年。
“巫族的神啊!”
巫咸跳起来,拖着瘸腿,跌跌撞撞地朝仅只余下灰烬的残火跑去,朝那张深黑漆金的面具跑去,及至近前,他咚一声,重重跪下,抓起一捧又一捧的余火。
“是您么?您回来了吗?”
他又哭又笑,嚎啕如稚子。
“您回来了!”
巫罗蹒跚走来,双手颤颤巍巍地摘下那张巫傩面具,面具上被虚影点到的地方清晰地留下一点朱红。他定定地看着那点朱红,老泪纵横,猛地转过身,将面具高高举起,举向苍穹,朝祭坛下方高声呼喊: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不论老少,不论男女,所有人一起跳起来,一起放声悲哭,一起放声大笑。哭与笑里,有人沙哑着嗓子,唱起巫族世世代代流传的祝歌,一首冬去春来,万物惊蛰时分,巫族的人们围在篝火边齐声唱起的歌。
“欣兮我神,寿如青松。”
“欣兮我神,悦如白鸟。”
“欣兮我神,宁如静山。”
“欣兮欣兮!吾神安康!”
巫族的祝歌从不向神索求。巫族的祝歌不是哀求庇护之歌,不是恳求赐予之歌,而是赞颂祝福之歌,是凡人祝福神明的歌。
巫族的神啊,希望你如白鸟般快乐。
巫族的神啊,希望你如青松般长寿。
巫族的神啊,希望你永远无病无灾……
巫族的神。
巫族的魂魄。
……………………………………
金乌啼鸣。
最后一根束缚它的牧天索被斩断,斩断牧天索的人提着滴血的太一剑向后一倒。师巫洛展开双臂,仇薄灯撞进他怀里,两人一起向下坠落。三千丈的双翼鼓振,带起上升的气流托起他们。金乌盘旋,将他们接住。
“飞吧,来去巡海。”
仇薄灯伸出右手将金乌几根凌乱的羽毛理了理,轻声说。
他偏头看身旁的师巫洛,师巫洛与他对视一眼,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注视他苍白的左手。
金乌发出罕见圆润柔和的声音,略微倾斜双翼,如苍鹰那般在天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它载着太阳和两个人,平稳地飞向沧溟的外海。所过之处,浓稠粘稠的瘴雾被日光一整片一整片地点燃,金辉渡过海面千万里。
笼罩烛南一夜的黑暗被驱净。
陆净抓着从城墙上垂下的绳索,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中途晃了两下,险些直接从城头滚下去。娄江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半算子胡乱擦了两把脸上的血,咧嘴傻笑。不渡和尚拉了旁边一名山海阁弟子一把。
互相拉扯,互相搀扶。
一名又一名精疲力尽的弟子站在他们守了一夜的烛南城墙上,沐浴在天光里,年轻的脸庞被镀成铜像。
君长唯按着老天工的肩膀,勉强站直身。
“如果现在再问,你会给我一个不同的答案了吧?”君长唯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你们山海阁,到底还是不是当初的山海阁?”
风中依稀有人轻声回答:
是。
山海阁,还是最初的山海阁。
青山不朽,沧海不枯。
“你说什么?”老天工没听清,大声地抱怨,“还有,别拿我当拐杖使,赶紧躺一边瘫去。”说着,老天工就要把人甩回地上,刚一甩膀子,两人就齐齐一晃,一起从废墟上滚了下去,一人撞上残墙,一人撞上断壁。
老天工捂住额头刚要跳起来骂,脸色就一变:“喂喂喂!山海阁的,你们烛南还带地震吗?”
整座烛南都在缓缓震动,震动从每个人的脚底传来。
“不是地震。”
陶容长老露出喜色。
“是少阁主!”
“少阁主成功了!”
烛南九城拔高近三十丈,海水从城墙边缘瀑布般落下。
玄武仰首,睁目怒吼。
吼声以烛南九城为中心,一圈一圈涟漪般向外扩散,无形的力量在海面上展开,所过之处,狂风止歇,浪潮平息,沧溟海光万顷,万顷如镜。玄武的嘶吼震动晨鼓,浑厚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城界缓缓打开,水面丹辉粼粼,如美田万顷。
“太阳出哎——”
“海门开啰!”
海民罗小七弯腰捡起一把船桨,一边嘶哑地吼晨航的海号,一边用力一划桨,乌篷残破的小舟驶过狰狞可怖的妖鬼残尸,驶过胡家老渔民的沉船,驶过暗红未散的海面,驶向金光粼粼的远海。
好日竿头起。
金乌绕沧溟一周,垂下羽翼,念念不舍地盘旋两圈,才振翅飞上九重高天。
仇薄灯和师巫洛立在沧溟海面,立在城界之外。
第一条船、第二条船、第三条……千舟万船同时起航,相风杆上的铁鸟金乌反射天光,如千万轮太阳。群鲸般的渔舟穿过顶天立地的八根青铜海柱,化作百万载火的纸灯,奔赴四面八方,要去把整个人间点燃。
“烛南有海,海深么深几盅?”
“海深么深两盅,一盅饮来一盅添。”
“烛南有山,山高么高几钟?”
“山高么高两钟,一钟醒来一钟眠。”
“……”
第一张网,高高抛起,笼向海面的日光。
钟声。众生。
第79章 刀剑出太乙
晨钟惊雾霭。
太乙主宗位于东洲扶风, 有峰九九八十一座,其中北辰为十二洲第一山, 离天仅三尺三。又有仞江绕峰湍流,江悬横索。寅时一到,山钟一响各峰各脉太乙弟子便晨起踏索渡江,练胆壮魄。修习时日长的弟子,往来飘逸,袖如鸿雁,初入门的弟子, 或步步谨慎,或莽直向前。
索桥末端,有鹤氅老者盘膝垂钓,仙气飘飘。
听到一声“哀转久绝, 余音绕梁”的嚎叫,鹤氅老者鱼竿一甩, 一抬,从冲石拍壁的仞江里钓上好一条湿漉漉的“落水狗”,抖手把人抛进一旁的大鱼篓里。
“谢鹤老。”
落水狗灰头土脸地爬出鱼篓。
鱼篓旁蹲的弟子哗啦啦地翻着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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