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在旁边笑得不能自己,眼里满是揶揄,师巫洛便将灯笼塞他手里了。仇薄灯探手,拨了拨,见它老老实实地被拨得滚来滚去,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就没将它拎出来。直接连笼带火,挂到屋檐下了。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个竹灯框成了抢手的香馍馍,人间天还没暗呢,一个个火团,就挤挤攘攘,滚来滚去地枪位置。
仇薄灯和师巫洛后来再做灯笼,就把烛台座的位置给编实,再铺上一层白棉絮。也不放蜡烛,就那么直接往屋檐灯架上一挂。等到日沉大荒,自有一群火团跑里边落户安家。日子一久,这些火团就会在他们削竹编笼的时候,两个一组,四个一堆,一蹦一跳地把竹篾抬起来,送到他们手边。
……到底提高多少效率暂且不说,至少看着挺解压的。
“一会去把街灯都挂上,”师巫洛也看了一眼窗外,像想起什么,将药盅一搁,转动床头的一个青铜走马座。
仇薄灯转头。
还没问怎么了,就被师巫洛遮住眼睛。眼前一下陷入黑暗,只有师巫洛的衣袖,带着淡淡的寒梅清香,头顶传来齿轮带动石头的声音,连带床榻也有轻微的震动。仇薄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好了。”
师巫洛移开手。
仇薄灯慢慢睁开眼。
他看到了一片瑰丽梦幻的光海。
高塔塔阁上半层的阁壁打开了。
日光和月光,同时从东面和西面倾泻投射进来。一道道淡金的日光与淡银的月光在空中交汇,迷迷蒙蒙,又说不出的气象恢弘。仿佛一条银光漾漾的河,一条鎏金灿灿的江,从遥远的地平线横贯长空,倾泻至此。
师巫洛牵引着仇薄灯的手,指引仇薄灯伸向空中。
一缕日月相融的光落进仇薄灯手里,化作一枚似石非石的日月精魄。
“今天秋分。”
师巫洛说。
春分秋分,人间昼夜等长,落到幽冥,便是一年两次的东日西月奇特景象。橘日银月从东西两面,同时照在幽冥城上,最高的两束光线,会在城池中线上空交汇成一线。师巫洛在日月合光处建起这座塔。
只是以往春分秋分的时候,仇薄灯状态都不太好。
没来得及让他看一看。
日月合光的奇景只有短短一刹,银光和金辉,就各自漫漫流向不同方向。
仇薄灯拢着那枚瑰丽的日月精魄,转头,只见太阳正在穿过天门,在幽冥城西边留下一个橘红半圆,将暝野照得黛青一片。与之相对的,是东边冥野的半轮白月,银辉如流水,氤氲荧蓝。
“真漂亮啊。”仇薄灯说。
日月精魄在他虚虚拢住的手指间发光,将他比玉还细腻的手指,照得葱红。
师巫洛捏了捏他泛红的指节。
“以后春分秋分,我们都要在这里。”仇薄灯说。
“好。”
“我们去莲池吧,”仇薄灯高兴起来,“藕节应该长好了。”
师巫洛应了声好,见他喜欢那枚日月精魄,便用一个澄澈的琉璃球给他装起来,成了盏日月灯。仇薄灯拿指尖戳着日月灯,小小一团光,又像太阳又像月亮,在衾被里滚来滚去。他转头催师巫洛带上前日新做的松黄饼,就看见某个人重新拿起了青黛螺纹盅。
“……”
这人,就不能把这码子事给忘了吗?!
月光和日光在阁楼顶上漾漾汤汤,光线碰撞散落里,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似乎有了些许笑意。
仇薄灯顿时牙痒:“你是不是笑了?!”
他一翻身,就要凑近去看,却被师巫洛按住。
“一会就好。”
声音分明就还带着笑意。
仇薄灯:……
眼见仇薄灯就要恼羞成怒,师巫洛按了按他的肩头,低声下气地哄:“城南的醉橘熟了,刚好可以做个蟹酿,搭上莲池里浸的清酒刚刚好。”
仇薄灯哼了一声。
一翻身,把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动作快点。”
师巫洛轻轻笑了。
第179章番外小两口
“西城区鬼市十三条街要相互交错,门扉幽深,酒旗要藏在胡同里,茶旌要半掩在廊心墙后,还用方正石砌墙不合适,太严肃了……”仇薄灯坐在石亭中,举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拿洞庭笔笔端抵着下巴,认真琢磨。
日月琉璃灯被悬在攒尖顶正中心。
银辉和淡金顺着飞扬的屋脊铺洒出去,将一湾莲池照得通明。荷叶和荷花边沿,勾勒出或明或暗的线。风一吹,整片莲池的荷叶起起伏伏,叶下水光漾漾。游鱼三三两两,一受惊就躲到新的叶影下。
师巫洛就坐在石亭下莲池的塘阶上,一边挑拣要用的醉橘,一边听仇薄灯删删改改。
幽冥城大到九十九层高塔,小到一砖一石,都是他们两人一起亲手修起来的。进展不快,到现在也只搭起了个大概框架。城东城南还好一些,房屋院落,池山曲水,差不多都完成了。城西城北则还只粗糙地画出了街道。
两人都不急。
今天造一座磨坊,明天添一架水车。
兴起就忙活,兴过就躲懒。
时间就这么懒洋洋地,在琐琐碎碎的小事里慢慢淌过。曾经身份那么那么尊贵的神君和天道,把日子过得无比闲散……一剑断鸿蒙的太一剑和斩杀大荒幽冥的绯刀,就这么沦为一对劈柴斩木的好伙伴。
——要是左月生在此,定会心痛得厥过去。
绯刀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太一剑一哭二闹,就差去上吊。起先翻来滚去,就差把仇薄灯的床头板给敲裂了。后来被仇薄灯丢出去老远,又歪歪斜斜飞过来,坚持不懈地制造噪音。仇薄灯被子一扯,耳朵一捂,翻身就睡。
一睡就睡了好几年。
醒来后,太一剑突然转了性子,格外乖巧。
别说让它去劈柴削砖了,就连让它去拌泥抹灰都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觉醒了个渔郎的癖好。一天到晚,一得空闲,就“咻”往城西的莲池跑,叉鱼逮蟹,闹得莲池里的水族个个自危。
眼下,太一剑在莲池里忽起忽落,瞄准一条躲在荷叶下又肥又大又呆的鳜鱼。
哗啦——
剑势极其凌厉,水花极其漂亮。
一片荷叶被水珠打得倾斜,一节鱼尾画出个优美的圆。鳜鱼擦着剑身,滑到一节荷梗后去了。鳜鱼嘲笑一般,吐了个泡泡,紧接着三扭两曳,就不见了影子,动作之敏捷,哪有方才那慢吞吞的迟钝模样。
只剩太一剑剑穗滴水,傻插在泥浆里。
“阿洛,用虎皮石吧,选浅玉色的和蓝灰色的,砌成鱼鳞状……”仇薄灯抱着图纸,刚一走下石阶,恰巧就目睹了太一剑终日打鱼,终于被鱼欺的一幕。荷池一时间静得只有阿洛清洗醉橘的舀水声。
太一剑悄悄向后挪了挪,藏进荷叶里,假装自己也是一根荷梗。
仇薄灯……
好个“剑立荷群”。
忽然就明白了太乙的那群家伙,怎么那么喜欢顶着张面瘫脸,养、不,供只猫猫狗狗,精怪神兽了。别的不说,看它们犯蠢,还蛮解压的……就像君长老那只秃毛凤凰,天天偷鹤老的酒被哮天犬咬,还老记吃不记打……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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