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对御兽宗好感不高,托某位庄少主的福,这几天可算彻底跌到了最低点。但看守鹤场的弟子,虽然是御兽宗的,却未曾做什么坏事……如果鹤场出事,恐怕还要波及这么多仙鹤和鹤城的居民。
鹿萧萧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她做了个“你留在这”的手势,就轻如鸿羽滑出,要悄无声息地借视线死角掠向鹤场。
就在她刚要滑出塔檐时,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了。
谁?!
鹿萧萧头皮一炸。
她袖中的剑几乎是瞬间就滑了出来,刺向后背。
袖剑被人轻轻捏住,有道年轻沉稳的声音传进耳中:“不要动。”
一回头。
小师弟不知何时被定住身形,满脸惊慌地看着她。而塔檐下,悄无声息多了一道身影,是个青衫的剑客,似乎和叶仓师兄的岁数差不多,容貌俊秀,就是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负伤在身。
鹿萧萧原本万分惊惶,但看到他衣袖上的绣纹,一下子镇定许多。
……你是山海阁的人?
她张口欲问。
青衫的山海阁剑客没有回答,目光始终落在灯火不绝的鹤氅中,落在那些前去休息的商人和御兽宗弟子身上。
…………………………
梅城。
天池山顶的石亭。
师巫洛收回手。
陆净和不渡和尚又惊讶又新奇地看着呈现在冰湖上的画面,夜幕重重,塔光与火把交错:“这是……鹤城的双子塔?”
第142章 红纸伞
鹤城, 双子塔。
鹿萧萧活像被捏住脖颈的猫,动弹不得地待在原地, 眼巴巴地瞅着一只手就制住她的青衫剑客。奈何对方不是他们叶师兄,态度只是随手照顾一下隔壁家不成器的皮猴子,看住别死就成,毫无让他们掺和的意思。
……还不如喊叶师兄一起来呢。
鹿萧萧后悔地想。
余光四下一瞥,她忽然看见塔瓦有意想不到的动静,急忙扯了扯全神观察鹤城的青衫剑客。剑客一低头,只见积雪上浮出一个接一个的字, 仿佛有人隔空写字。
娄江,鹤城为龙尾之穴。
“龙尾之穴?”
青衫剑客看着熟悉的字迹,皱起眉。
旁边的鹿萧萧和小师弟探头探脑,也在瞅积雪上的字, 看到打头的两个字后,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 又齐齐望向青衫剑客。
娄、娄江?
这就是小师祖口中“操心老得快”的山海阁前代天才青锋剑娄江?
正低头看雪的娄江不知道仇大少爷是怎么编排自己,只是以气代笔,迅速地在积雪上写字做答。他写的速度极快, 对面隔空回复的速度更快, “次二脉”“四方之气”“六宿”等字眼单独拆开都认识, 凑在一起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眼高频出现, 鹿萧萧和小师弟两人看得头晕眼花,几乎想拔腿逃跑。
小师弟刚惊恐地移开目光, 就看到漆黑的鹤城中升起了一团红光。
“那是什么?”
他脱口而出。
声音淹没在隆隆巨响中。
…………………………
灼红的冰被湖水冲向天空, 燃烧的屋檐、折断的立柱、飞溅的石头与积雪倒影在冰面, 破碎又重叠,仿佛一座沉寂古老的城突然被推上火山口, 在岩浆喷发的时刻由无数镜子照出它的灭亡。
不渡和尚清晰地听见身边的陆净骂了一句粗话,掠身向前,要去伸手制止。
湖水从天而降。
寒冷刺骨。
陆净低垂头,站在一池流光碎影中。
仇薄灯提剑起身,没有再看水波不休的天池,“叶仓,陆净,你们带水镜去鹤城。”
“是!”
叶仓向前。
陆净衣上沾水,踏未定之波下山。
“和尚,”仇薄灯看向不渡,问道,“若龙脉震荡,一脉之气汇涌至天池山,你能镇压几天?”
不渡和尚捻转腕上的白骨佛珠,也顾不上颜面不颜面,略一计算,直白道:“至多半个月。”
“那你留镇天池山,联系左胖子,调动西洲境内的山海阁飞舟。巫罗率蛊师候于万冢山,派所有惊鸿白驹舟去接他们,赶赴鲸城。通知半算子,鬼谷兵脉即刻出山,压近西洲,但不可入西洲……”仇薄灯一面吩咐,一面出石亭。
太乙宗留于梅城的一名弟子匆匆上山。
“小师祖,御兽宗的人到了。”
仇薄灯停下脚步。
他身侧的师巫洛早一步冷冷望向梅城南门。
“这个时候到,”仇薄灯忽然冷笑一声,“真是赶巧。”
………………………
积雪在城门楼上越堆越高。
沉默的队伍停在冰冷的风中,数目庞大,由白身黑尾独角的驳豹、长毛弯牙赤目的巨象以及近百名修士组成。带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沉木箱子,绣了万兽图腾的旗帜在大雪中猎猎展开。
为首的人面目威严,仿佛久居高位。
往日,他出现在任何一洲一城,都会有大把大把的人争先恐后端茶倒水,哪怕是去其他仙门主宗处拜访,也自有身份不低的长老招待。然而今天,他已经率门人,在西洲洲内,御兽宗御下的一处小小梅城城门外,站了三个时辰之久。
不久前,不渡和尚曾因梅城百弓庄一事,向御兽宗转达了神君的命令,让他们自行选人来梅城走一遭。若来的人神君不满意,就换神君亲自去一趟御兽宗,走一走御兽宗的山门。传信之后,御兽宗沉寂无声。
一直到今日,他们选出人终于抵达梅城。
再无比这人更郑重的代表。
一宗之主亲自。
庄旋。
庄掌门。
鹅毛大雪越积越厚,堆满众人的肩头,然而打头的掌门面对薄薄一扇城门,纹丝不动,鬓肩挑雪。后边的人自然也没有谁敢振去积雪,近一百人的队伍全都悄无声息地立在雪中等待。
积雪即将没过膝盖。
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照亮黑色的城墙,白色的雪垣。
城门开了。
一道红影自风雪中走出。
……………………
厉风呼呼而下。
冬至过后,梅城的雪已经算大,但相比起西洲最北端峡湾外的雪,却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这里的雪花大如斗席,风一刮就会刮起几十人高的雪墙,平推如潮,又或者直接干脆在半空中扬成一片惨白的沙。未到悟道期的修士踏进这里,会直接被冻成一触即碎的粉尘。哪怕是卫律期的修士,没有火精等御寒物,也无法在这里久待。
狂风卷着雪潮,刮过头顶。
一群御兽宗修士驻扎在一片大得没边的冰层上,将火精放进刻了阵纹的琉璃灯罩里点燃,借此驱寒。
唯一没有点燃火精的是位老人。
他非常老,非常枯瘦,干巴巴一把骨头,披一件边毛发白的黑氅,背一把剑鞘龟裂的木剑。老人闭目合眼,在一面冰壁底下盘坐。冰壁在冰层上平地拔高,巍峨矗立,有若高原难以逾越的边沿。
在这样巨大的冰壁面前,人就算仰起头仰得脖子都僵掉了,也看不清它的顶端,只会觉得自己比蝼蚁还渺小,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一行千人的队伍,在冰层上就只是个小小的黑点。雪一大就被淹没了。
这么巍峨的冰壁,这么辽阔的冰层在这里却根本算不上什么。在他们周围,有更多更大的冰山。
它们漂浮在幽蓝的海水上,形成一片穷奇恐怖的巨川。最大的冰川覆盖千里,比一座大城池还要雄伟庞然。冰川与冰层汇聚在一起,世界只剩下幽蓝、深黑与苍白,让人战栗地觉得天穹在这里坍塌了。
厉风呼啸。
嶙峋的冰山缓缓移动。
冰山与冰山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声响,雪尘和冰尘当空炸开,白茫茫一片。海水涌起巨大的潮浪,一层一层向外推出,激起更多的冰山在海面下相撞。外层的雪被震落,就露出里层的古海玄冰,晶莹剔透,发出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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