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边的叶仓一下子停下来。
跟在他背后的小师弟没刹住脚,“哐”一脑袋撞他背后的重刀上,疼得“嗷”一声,抱着脑袋跳起来。
叶仓回过头,神色古怪,问:“你们说,怎么会有人嫌自己好鱼好肉,家财万贯活得太舒服?”
师弟师妹们:啊???
一刻钟后。
“放开我!我要去宰了那个不自量力的癞□□!!!放开我!!!”紫裙洗成蓝裙的鹿师妹手按在剑柄上,柳眉倒竖。小师弟和柳师弟一左一右,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拉住这位天生怪力的姑奶奶,“冷静冷静——”
“冷个鬼的静!”
平素腼腆温柔的鹿师妹暴怒。
“王八羔子敢垂涎我们太乙的小师祖!谁给他的豹子胆!”
“是是是,王八羔子,癞□□。”
小师弟满头大汗,虽然吧,居然有人贪图美色贪到小师祖头上,也让他着实愕然,但总归是哭笑不得胜过怒气,毕竟他们小师祖长得实在是好看……天晓得鹿萧萧怎么就暴跳到这种地步。
“他也不照照镜子!”
“对对对……”
“我们小师祖何等人物,岂是他那种满肚肥肠的家伙可以亵/渎的!”
“只是送了块水魄……”小师弟小小小声,后半句“还没送出去,就连诗带人被扔下山”了,在鹿萧萧恶狠狠的目光中消失了。
“他想了!想了就是亵/渎!”
“对对对!”
“……”
说着说着,鹿萧萧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柳师弟和小师弟措手不及,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姑奶奶!您刚刚不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人吗?怎么好端端地说哭就哭。
别说两名经验欠缺的师弟了,就连已经带过三四届师弟师妹的叶仓都傻了。
“我、我……”鹿师妹胡乱抹着眼泪,一抹冰冰凉凉的几片雪花就又抹到了脸上,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今天还下雪了……”
“啊?”
三位太乙直男异口同声。
三张脸清一色的懵逼。
“……”鹿师妹一口气梗在咽喉,深呼吸一下,然后掉头往外走,“梅城离钱来城不远,我们抓紧时间过去,说不定还能见到小师祖,亲自向他汇报如今西北隅的情况。”
听到有机会见到小师祖,柳师弟和小师弟顿时加快了步伐,一边走一边不忘小声讨论:
……下雪、下雪怎么了?
……冬天不下雪下啥?
鹿师妹低头,看雪花飘落,掠过《回梦令》第十折“相逢恨短别离总长”,在心中轻轻回答:
十二年前,也是丁年,也是这样一场雪啊。
………………………………………………
小雪又小雪。
六七枚铜铃挂在灰瓦铺就的排山勾滴下,风一吹就叮当叮当地送下几片雪。白雪飘转,擦着薄绵窗纱,落进屋内,落到石砚中,落到重叠的宣纸前,被人如拈花般拈起。不知为何,雪花在那薄红如烟玉的指尖上久久不化。
拈花人轻转指尖。
雪花飘落。
可也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室内温暖的气流,雪花旋转飘舞,徘徊不去,于是又被轻轻拢住了。
“下雪了……”
仇薄灯搁笔。
茶馆说书人,听客,乃至百弓庄庄主都以为他来天池山,是为了垂钓。
然而此时,灯火照出他面前的红漆缕花案,桌案上堆满了宣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还画了许多普通历师都看不懂的辰图星表。大多写满的纸都堆在左侧,最上面一张辰图星表与西洲的地图重叠起来,其中天池山被着重标出。
在桌案旁,设一张银屏,屏边悬有一面具。
深黑漆金,神秘美丽。
雪花在指尖盘旋,不离去也不融化。
仇薄灯索性将正在画的辰图星表叠放到一旁,安静地半枕手臂,看徘徊指尖的雪。
以迷毂为芯的油灯无声燃烧,明净的火光照亮仇薄灯的脸庞。十二年过去了,除五官越发秾丽靡艳外,他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始终停留在那一年的雪天,任由时岁流转,依旧是红衣年少。
雪花绕着仇薄灯的指尖忽上忽下,飞舞了一会,忽然被轻微的气流带着,飘卷向窗外。
仇薄灯顺着雪花的轨迹,将视线移向窗外。
夜笼山。
厚厚的积雪反射微光,照出雪花精致的角棱和晶枝。无根的天地之花在仇薄灯的目光中掠过白雾氲氤的天池,掠过池中的月轮倒影,掠过池边的嶙峋山石……叮当,叮当,风铃清响,铃声中雪花落向一株枝干斜横的万年古梅。
晶莹的雪花与深黑的枝干接触。
一点深红陡然绽放。
半遮白月的云层忽然散尽,清辉自高空洒落,雪光与月光交应,照亮整座天池山。光中一点染红一枝,一枝染红一树,一树染红一片,转瞬间,风过天池山,千枝万树,无数梅花一夜盛开。
山高而远,天池映月。
月满沾梅红。
“是你啊。”
仇薄灯说。
他枕着手臂,一本正经。
“缺不缺德啊?西洲天池的梅花出了名的不到隆冬不开,初雪刚下,就把早把它们喊起来……”
又有梅花落案稍。
仇薄灯拈花,没忍住,笑了。
好吧,缺德就缺德吧。
反正以前早就说了,一个杀人另一个就放火。
清风拂面,风中有梅花花瓣擦过仇薄灯眼角,幽冷的清香沾染发梢。仇薄灯望着孤峭的树影,忽然就想起那一年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有人俯身拭去落到他眼角的花粉,清雅的花香沾染在两人的衣上鬓间。
慢慢地,他不笑了。
恍惚间,仇薄灯总觉得,他的阿洛依旧无处不在。
“可我怎么就找不到你?”
仇薄灯对着清风低低问。
以前,阿洛还是一点冥灵的时候,也无形无相,可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感知到。现在,明明天地依旧,阿洛却找不到了。
他的阿洛,去哪儿了呢?
第122章 是他的,谁也不可以碰
取过悬于银屏边的深黑面具,指尖慢慢描摹过上面的金漆刻纹, 仇薄灯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十二年就漫长得像三千年?十二年尚且如此,千年万年又该是何等孤寂痛苦?……是否就是这样,他的阿洛坠魔了?
仇薄灯低低叹了口气。
该早点发现的,神人妖鬼乃至草木虫兽在阿洛眼里没有任何差别。
皆是面目可憎。
怎么就执拗到这种地步?
……冰冷火烫也好,飞花婉约,古木葱茏, 盛实喜悦,初雪静肃也罢。本意不过是想教你看看人间的好与美,看看万物的缤纷与多彩,不要真的做一点不知因何而生, 亦不知因何而死的浑噩冥灵。
想教你爱与美。
没想到最后却教成了恨与悲。
清风拂案。
叠放在一起的宣纸被吹卷,仇薄灯以漆金的面具压住纸堆, 新画好的星表从面具边沿露出一角。
星表渺远,周旋回转。常人只能看见天空最亮的三十六颗星辰,可其实星辰远不止三十六颗。地有一城, 则天有一星, 只是许多城池太小, 于是对应的星辰光芒太过黯淡, 黯淡无法被发现。
明晦夜分后,天外天不复存在, 空桑百氏也跟着不复存在, 但日月与四时还要继续流转。牧天索重新变成最初的归途引, 目前暂时由太乙宗看守校正。只是,哪怕他是太乙小师祖, 也很难昧着良心说太乙算术历法杰出……
十个太乙九个刀剑客,动脑力的是稀缺人才。
是以一时半会,只能先由他每年大正天轨一次,然后留下详细的校表,让太乙弟子依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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